坐到家維的座位上,希含似乎隱隱還可以感覺到他留下的溫度,嘴角不由牽扯起弧度。

原來家維不戴眼鏡的樣子隻有她一個人見過而已,想到這裏,不由一種莫名的得意感從心底慢慢發芽,最後爬滿了整個身體。

對家維來說,這可能是一件轉瞬即逝的小事,但對希含來說,分量卻是沉甸甸的。

她第一次感覺自己擁有別人所不曾擁有的東西,即使它看不見摸不著,隻能被記於腦海中。

但家維那時脫俗的樣子,足夠希含銘記許久。

秦輝翻著新番漫畫,無意地瞥了她幾眼,發現今天的希含特別反常,總是似笑非笑的樣子。

推了推她:“你在笑什麼?”

希含愣了愣,對他笑著說,沒什麼。

秦輝摸了摸鼻梁,還是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對了,你上次為什麼早走?”希含又問道。

安靜的教室裏,旋風湧過,塵埃一下子聚攏了過來,帶走了秦輝臉上原本的淡然。

他突然沉下去臉說:“有事先走了。”

其實誰都聽得出這句話是違心的,隻是希含知道再追問下去隻會讓雙方都更加尷尬,便閉了口。

“同學,我是來收班費的。”

聽到了這個聲音,希含和秦輝同時抬起頭,憨憨的生活委員正拿著一個塑料袋朝著他們看。

秦輝馬上低下頭,在台板裏一下就摸到了錢包。

從裏麵抽了一張一百塊遞給生活委員,生活委員接過後開始在塑料袋裏翻找零錢,秦輝蹙了蹙眉道:“不用找了,我幫鄭希含一起付了。”

“哦哦,好的。”生活委員把一百塊小心地塞到塑料袋中,捏緊袋口,在本子上記錄下秦輝和希含的名字。

待他走遠後,希含才轉頭看向他:“一會兒體鍛課的時候給你。”

秦輝低下頭似有似無地說了句:“好。”

希含看他付完錢把錢包又塞回了台板,雖然錢包是合著的,可還是隱約看到裏麵有許多粉色的紙張,她疑惑著說道:“你錢包都放台板嗎?”

“是啊,反正也沒人會偷。”

希含剛想張口說些什麼,卻打起了預備鈴。全班同學都理好東西準備下樓。

第一節課是體鍛課。體育課是有老師上的,而體鍛課就等於是活動課,同學們自己選擇想運動的項目。男孩子一般都是打籃球,女孩子則大多是靠著花台看男生打籃球。

希含拿起自己的書放回座位,和楚楚下到一樓的時候雙手拍了拍校褲道:“哎呀,我忘記拿錢了。”

“拿錢?”楚楚歪著腦袋,溫和的笑容掛在嘴角。

“嗯,前麵班費的錢要還給秦輝。”希含說著就轉身上樓,留下一句,“你先下去吧。”

一路樓梯兩格並一格跑到了五樓,支著膝蓋稍微緩了緩就打開了班級的門。

教室裏一個人都沒有,空寂得讓人不熟悉。

平日裏教室總是最嘈雜的地方,歡笑聲夾雜著各種不知名的聲音回蕩在這個長方形的房間中,給人溫暖的感覺。

希含輕輕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把放在書包最隱蔽拉鏈處的五十塊拿出來,小心捏在手心裏。

走到教室後門,準備關門的時候,她無意識地朝秦輝的桌子望了一下。

希含覺得秦輝一定是富家子弟,帶這麼多錢來學校還毫不在乎地往台板裏隨手一塞,從秦輝平時的態度就不難看出他對什麼東西都是一副毫不放在心上的樣子。

希含的目光又慢慢轉移到了家維的座位上。

白色課桌椅幹淨得沒有任何灰塵,白到致淺,好像透明得快要消失一樣。

正如家維在希含心中的形象,美好到快成虛幻。

希含走出教室關上門,從走道上透過玻璃窗望出去。

整個學校的空地上被歡笑聲覆蓋住,清亮的光線灑了下來,有一些細碎樹葉離地麵很近的地方盤旋著,然後停下,然後又盤旋起來。

沉睡已久的秋風終於蘇醒了過來。

希含在整個視線可以企及的地方尋找著一個如同暖光般存在的男子。

她知道他在一個離她不近的地方,並且他們之間的距離永遠無法縮短。

可是,希含隻是想把他永遠鎖在視線範圍內而已。

否則怕是一眨眼,就像這秋風一樣難以捉摸,連軌道都看不見。

暗生的情愫5

學校的操場上,偌大的紅色塑膠跑道,纏繞著歡聲與笑聲。

在操場旁邊是幾個籃球場,並列相排,這裏一般也是學校最為喧鬧的地方。

女孩子總喜歡看男生打籃球,男生也樂此不疲地想靠打籃球引人注意。

希含跑下樓的時候正見自己班的男生和隔壁班的男生進行著籃球友誼賽,籃球場上兩隊正進行著拋硬幣決定誰先開球。

球場的外圍,被兩個班的女生全部堵滿,希含踮起腳尖尋找著楚楚。

發現幾乎所有女生都是馬尾辮,從背影根本難以分辨,希含便彎下身看大家下半身的穿著。

即使是入了秋,楚楚還是每天都穿著夏季校服的裙子,希含果然一眼就掃到了她所在的方向。

希含曾問了她冷不冷,但她不記得當時楚楚的回答了。

似乎是,習慣了。

是啊,她早應該習慣自己的與眾不同,早應該習慣受到人家傾慕的眼神了。

和楚楚相比起來,希含似乎是早就習慣了平凡。

平凡的外表、平凡的身世、平凡的一切。

生命中從來沒有波瀾,所以一有微微的起伏,就會讓她束手無策。

就像是每每視線和家維交會的一刹那。

那種一秒的觸動,延綿至全身後的震顫。

開球後家維朝楚楚和希含所在的方向略瞥過一眼,給了個淡淡的微笑。

驀地,心底深處翻湧上來一股莫名紛雜的情緒。

希含不太懂籃球比賽的規則,隻知道進球的時候跟著身邊的楚楚一起歡呼。

“看不出來啊。”在秦輝又進了一個球後,楚楚的眼神一扇,肘部輕輕推了推希含,“那個秦輝,打籃球超棒啊。”

希含恍惚著視線,看向籃球場上正瀟灑轉身的秦輝。

他伸出左手食指舉過頭頂,由於發絲和汗水混合了起來,往後跑動的時候看上去似乎有著流動的光澤。

希含驚奇地發現竟然大部分的女生視線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其實我一直覺得他很像流川楓。”

希含沒有接話,隻是回憶起來流川楓的樣子。

喜歡睡覺、不愛說話、做事很拚。

這就是希含對流川楓的全部印象。哦,還有很受女孩子歡迎。

“你不覺得嗎?他一直給人感覺冷冷的,不太好相處,上課也常常睡覺,說話很毒舌,成績好壞也從來不在乎。”楚楚說著這些話的時候,視線卻停留在了希含的身上。

──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這是希含心中的疑問。

“怎麼樣?和他有沒有什麼進展?”楚楚更加不懷好意地湊近。

──原來她是在懷疑著自己喜歡他嗎?

希含不知如何回答,隻是她突然想起了這段時間自己對家維的某種特殊心理悸動,突然不敢正視楚楚。

“難道你和他真的沒想發展嗎?”

希含嘴角扯了扯,不知從哪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情願被她這樣誤會,也比讓她發現自己對家維的情愫來得好。

秋風吹過,原本就不寂靜的校園,樹葉不停地晃動,能聽到清晰的回聲。

有一絲頭發吹到希含的臉頰上,有些淺淺的瘙癢感。她把不安分的頭發擼到耳後,原本就不大的聲音被歡呼聲給淹沒。

就像是對著大海剛想呐喊的時候,一個巨浪蓋了過來,吞沒了所有的聲音。

好在,那是原本就不想被人聽到的聲音。

“秦輝加油!”

“秦輝太棒了!”

“秦輝秦輝!”

班級裏一些平時都不怎麼說話的女生一下子踴躍了起來,果然為了集體的榮譽感,即使是平時考試拖大家後腿的秦輝也會在一瞬間變成受人矚目的焦點。

球場上的秦輝和家維重重擊了一下掌,隨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似乎說了些什麼話。

希含的目光雖然在秦輝身上,可是注意力卻全放在一邊家維的身上。

斑駁的淺淡陽光,從白色的水泥地反射上來,每個人的臉都被照得生動。

希含側過頭微微看了楚楚一眼,又轉回頭對著地板笑起來。

用著連她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說了句──

真的很般配。

五班和四班的籃球賽最終五班以53比28大勝,高興之餘大家似乎都一下子記住了這個叫做秦輝的男生的名字。

在籃球場上的他那樣奪人眼球。

回到教室,所有人臉上都有著得意的笑。

和平時慵懶的氛圍不同,一下子都像被注入了能量一般。

從班級後門進來的幾個男生的笑聲特別突兀,但此時的笑聲沒有給人任何刺耳的感覺,反倒是讓人覺得特別爽朗。

每個人的臉上和頭發上都濕透了,看上去都剛剛狠狠地洗過一樣。

晶瑩的水珠順著頭發滴落,最後掉落在地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一連串的動作,細微到不被人察覺,就好像是葉子的隕落那樣悄然無聲。

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秦輝狠狠地甩了下頭發,從玻璃外折射過來的光,把他的頭發照得發亮。

光線充足到照得他整個人似乎沒有死角。

打了上課鈴,後麵的男生們還對剛才的球賽討論得熱火朝天,一點沒有消停的樣子。

老師走到講台上輕聲咳嗽了一聲,他們才紛紛比著手勢安靜下來。

秦輝用一隻手把額前的碎發全部往後抄,露出了整個飽滿而光潔的額頭,然後順勢支著下巴,高傲地仰著。

他明顯地發現,現在班裏許多女孩子上課都會趁著轉身遞東西或是說話的時候朝班級最後一排的自己微微一瞥,眼裏帶著明顯的愛慕。

秦輝眼前失著焦,似乎是剛剛大汗淋漓過後的一種無力感。

他輕輕推了推旁邊家維,趴了下去,用悶悶的聲音說道:“我睡一會兒,老師如果問問題,記得提醒我。”

家維還是一如既往地輕嗯了一下,秦輝知道即使他不提醒,家維也會幫他時刻關注著老師的動向,隻是提醒下總感覺睡得更踏實。

秦輝的頭剛低下,又抬了起來。

“你換球鞋了?”對球鞋一向敏感的他可以說出任何牌子型號的球鞋。

“嗯,舊的那雙昨天出門淋得不能再穿了。”

秦輝側了側身,找了個更合適的位置看著這雙球鞋:“怎麼買來買去都是白色的?很顯髒。”

“我喜歡白色。”家維低著頭隨便地回了句。再熱鬧的環境下,隻要他一開口,立刻可以讓氣氛冷卻,他的話總是有這種效果。

秦輝張了張口,沒有再說話。

突然家維轉過頭看著他:“你好像很少穿白色。”

“白色顯髒。”隻給了這樣一個合適的理由,就覺得沒有再想反駁的欲望。

家維繼續看著講台聽課,似乎覺得這個話題結束了。

“對了,昨天去哪裏了?好像挺晚才回來的。”

家維的眼睛閃了一下,回道:“沒幹什麼。”

秦輝又支起頭看著他,懷疑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回應他的眼神也很是堅定,隻是視線的焦點在前方。

兩人眼神在無聲的空氣中流動,但始終沒有會聚到一起。

──不用你多管閑事,秦輝。

──陸家維,從什麼時候你開始有事情瞞著我了。

即使兩人眼神之間沒有交點,即使是同樣的麵無表情,兩個人也能很清楚地知道對方心裏的獨白。

秦輝的視線偏走,正好停留在了楚楚和希含的身上,想起了今天早上希含和家維之間短暫的交流。

猛然想起他們兩個似乎平時都不會說話,猛然想起希含早晨那個驚異的眼神和掩飾不住的笑。

秦輝細長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勾勒出一條好看的彎曲弧度。

就像是快要落山的太陽,沿著地平麵緩緩下墜的拋物線。

稀薄到被吞滅。

中午吃飯的時候,楚楚顯得比平時都要有興致,剛把飯放下就指使著家維說:“快幫我和希含拿湯。”

家維聽到後立刻放下筷子站了起來。

楚楚笑著看著他,馬尾辮歡樂得晃了晃。

家維走遠後,楚楚馬上折過頭來朝向秦輝:“秦輝,沒想到你籃球打得那麼棒。”

秦輝有些不好意思,習慣性地摸了摸挺直的鼻梁骨:“還可以。”

“哎,你知不知道,現在好多女孩子都在聊你,一下子變成萬人迷了。”楚楚說話的語氣,讓人覺得兩人彼此之間是那樣熟稔。

即便是一秒鍾就變換回原來的表情,也能讓人輕易地捕捉住曾出現在秦輝臉上得意的神情。

“湯。”

家維打斷了原本就讓人略顯不自然的對話,左右手各拿了碗湯,一碗遞給了楚楚,還有一碗遞給希含。

在接過的時候,希含與家維兩個人的手指輕微觸碰到了一起。

誰都沒有縮開,就好像誰都沒有感覺到對方的溫度。

家維清冷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而希含接過湯之後左手一直緊緊捏著拳。

“我剛剛在和秦輝聊籃球賽呢,他籃球打得真好。”楚楚低頭舀了一小口湯,吹了吹喝下。

“嗯,他體育一直很好。”

聽到桌上的人都在誇讚自己,讓秦輝的自尊心瞬間膨脹起來。

就像是一個氣球,越來越大,不畏懼會爆炸。

桌上的菜冒著淡淡的熱氣,希含的餐盤裏還是一如既往的素色。

“家維,你別吃那麼多了,雞腿給希含吃吧。”楚楚毫不猶豫地夾起家維盤裏的雞腿送去希含的盤中。

希含剛想夾回去,就聽到家維溫潤如玉的聲音:“你吃吧。”

“是啊,希含,你吃,不給他吃。”楚楚看著希含,朝家維的方向瞥了一眼,“他再吃要胖的,我不喜歡胖的。”

這句話,讓桌上四個人的心理活動都有著細微的變動。

希含轉眼,看著家維。

“楚楚跟我說要我對你好點。”家維說完後,用毫不避諱的、曖昧的眼神看向楚楚。

“那當然了。”楚楚用嘴含住筷子往身邊一側摟住希含的肩,“希含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你們要是不對她好一點,我可跟你們不客氣。”

看著楚楚因“生氣”而瞪大的雙眼,家維馬上拱手道:“不敢不敢。”

希含看著楚楚,心裏暖暖的溫熱。

像是慢慢注入的暖流,把原本的冰冷全部帶走。

胸口湧動著一股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動,如果沒有旁人,希含恨不得直接躲到楚楚的懷裏大哭一場。

從來沒有過這種感受,這種被人如此在乎的感受。

感覺喉嚨口堵著些什麼,咽東西的時候異常艱難。像是胸腔裏有什麼東西想一路往上最後從眼眶中衝破出來一般。

楚楚還和家維在一邊聊些有的沒的,顯得旁邊的秦輝和希含格外沉默。

吃完飯,楚楚和家維走在前麵,希含掏出了口袋裏的五十元遞給秦輝。

秦輝接了過去,樣子是想問她些什麼話,可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似乎是已經習慣了家維和楚楚先走,他們兩個跟在他們十米以外的後麵,即使兩個人在一起走會顯得比一個人更不自在。

放學回家的路上,希含在一個賣盜版碟的小攤邊駐足停了下來。

秦輝聽著耳機的音樂沒有注意到她放慢了步子,希含便推了推他。

秦輝摘下耳機,看著她拿起的一張碟。

“《初戀這件小事》?”秦輝讀著封麵上的字。

“嗯。”希含看著封麵上男主角的臉,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嘴角正在微微上揚,她指著男主角,“你覺得這個男的臉熟嗎?”

“不覺得啊。”秦輝又靠近看了看,“長得很‘娘’。”

“人家白一點你就說他‘娘’。”聽到了不善的詞彙希含猛地把碟片捂在胸前,出於本能的保護住,然後沒好氣地翻了他一個白眼,“你也挺白的,那豈不是也挺‘娘’的?”

“從來沒人用這個詞形容過我,你還是第一個。”

光線把秦輝周身的輪廓照得更加分明,而他的樣子的確和剛剛那個形容詞完全不沾邊。

適合他的形容詞應該是──俊逸、俊朗、迷人、帥氣。

但是希含覺得那些詞都太表象,沒有深意。

“我覺得他看上去挺溫柔的。”

溫柔,可以形容外貌,也可以形容性格。

秦輝又湊過去看了一眼,表情在已經漸漸淡薄的陽光下明明滅滅。

“老板這個多少錢?”希含把書包扣到前方,拉開鏈子從裏麵尋找了到紙幣。

“五元一張。”老板叼著煙頭,聲音聽著有些含糊。

希含遞了一張五元的紙幣給老板:“這張我要了。”

老板接過了錢,往地上彈了彈煙灰。

希含把碟片塞進了包裏,低頭的瞬間,把眼中那淡淡的情愫給掩藏好。

就像此時地上他們兩人的影子一樣,似乎,馬上就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