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正在炎炎的烈日下灌漿,籽粒在悄悄地飽滿著,滿身的綠色開始變得金燦燦起來,眨眼間,一望無際的綠色麥海開始翻湧著金色的波浪。李金樹、桃誌海、桃立東背著草筐拿著鐮刀,正在東窪的麥田裏挖野菜,他們都穿著紅背心藍短褲,頭上臉上冒著熱汗,肩頭黝黑的肌膚被灼熱的陽光照射得閃閃發亮,他們的身影在麥海中徜徉著、遊弋著。
平日,他們都習慣到北窪挖野菜,今天,在桃立東地提議下,他們改變了下窪的路線。桃立東心中自有他的想法,李文莉老師就住在村東頭,她有一個多月沒來學校教課了,學生們都聽說她病了,盡管李文莉不喜歡桃立東,但桃立東的心中卻始終放不下李文莉,他十分想念她,盼望著她早日康複,早日來學校教課。有一天夜裏,他還不期然地夢到了李文莉。他曾偷聽到幾個女同學的小聲議論,她們有一次去探望李老師,她變得十分憔悴,一雙大眼睛似乎變得更大了。桃立東至今還沒有聽到有哪一個男同學去主動探望過李文莉,即使去探望了,他們也不會帶桃立東,桃立東是邊緣人,在李文莉的眼裏也是不受歡迎的人。因此,桃立東隻好一個人把對李文莉的思念默默地埋藏在心底。
桃立東十分不喜歡代課老師侯書正。
桃立東聽說他是侯書道的遠房弟弟。這廝高中畢業後,在生產隊裏幹了兩三年農活,他像侯書藝一樣的幹巴瘦弱,根本無法承受繁重的農業勞動,在侯書道的幫助下,終於當上了村裏的民辦教師。據桃誌海提供的消息,李文莉根本沒有生病,主要是在家裏嘔氣。前一段時間,公社給了一個到地區師範學校進修的名額,李文莉沒有爭過侯書正,這確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像李文莉這樣漂亮、這樣冰雪聰明的女子,說不定經過一年進修,有可能雞窩裏飛出金鳳凰,搖身一變,由民辦轉國辦,吃上商品糧也未可知。可是事與願違,大隊部的意見是,李文莉去年在縣教育局已經接受過為期半年的脫產培訓,現在已經是教學一線的主要力量,而侯書正根本沒有接受過任何師資培訓,目前還不能完全勝任教學工作,必須接受師資培訓。李文莉見爭不過侯書正,便在家裏泡病號。李文莉泡病號,校長隻好讓侯書正暫時給四年級的學生代課,因為他去地區進修的時間是在九月份,距現在還有三個多月的時間。侯書正知道自己是臨時代課,便馬馬虎虎地應付著,上課時不開新課,他有時讓學生們自習已經學過的東西,有時便拿來人民日報、本省日報、紅旗雜誌,給學生們讀報紙念社論。侯書正長了一個榔頭腦袋,俗稱前梆子後勺子,一雙眯縫眼兒,一幅鷹鉤鼻子,尖下頦,兩腮無肉,身子單單薄薄。學生們在下麵開小會,他一雙眯縫眼兒突然瞪得滾圓,冒著凶光,一張瘦臉變得十分難看。
桃誌學,李金義,你們給我站起來!侯書正的一聲斷喝,讓學生們膽戰心驚。桃立東低下頭,他實在是不敢看侯書正那雙逼人的小眼睛。這雙逼人的小眼睛,平日總在桃立東的身上審視地掃來掃去,滿含著階級鬥爭的意味。桃立東從來不敢和它們正麵對視。
我在上麵喊破了嗓子,你們在下麵嘰嘰咕咕、嘰嘰咕咕個沒完,滾出去,都給我滾出去,到門口站著去。
兩個學生隻好垂頭喪氣地走出教室。所有同學的精神不得不為之一振,都挺直了腰板,雙手背後,雙眼直視前方,隻好聚精會神但又枯燥乏味地聽侯書正高聲念報紙。
桃立東每次和媽媽趙英芝到梁莊子趕集,經過村東頭時,他都要放慢腳步,他看見李文莉家的房屋和院落,被鬱鬱蔥蔥的樹木包圍著,房後是婀娜的垂柳,院牆周圍是高大的白楊,院子裏是茂密的洋槐,他左左右右地張望著,但他始終沒有見到李文莉那漂亮的身影。他越是見不到李文莉,他心中的願望越是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