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飛手按在胸口上,做著惡夢。他夢見寶刀淒淒慘慘地被大喬趕出來了!
這陣子他非常忙,替簡竹倒賣桑園,忙得腳不沾地。好容易有個空閑,屁股一落椅麵,不知不覺睡著了,便做了這個寶刀被人趕出門的惡夢。
即使在夢裏他都知道,這不僅僅是個夢而已。
寶刀披頭散發,朝他狂奔而來,伸出雙手想掐死他:“就是你,把我發明的皺紙起皺小竅門賣給了人家!把竹盒圖紙也賣了!別抵賴!除了你還能有誰?”
“不怪我,不怪我。”慕飛掙紮,“我隻能聽師父的話。誰叫你不聽師父的話!”
“慕飛,你納命來!!”
“——命債肉償行不行?以身相許行不行!”
慕飛情急之中吼出這句話,睜眼,但見初夏明亮陽光在百葉竹窗之間細細的篩進來,風色低微,蟬在梢頭興致勃勃的叫。
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很心虛地看看左右,不知道夢話有沒有真的喊出口來,總之不希望人聽見。
怕人就來人,下頭做事的來向他報告:“寶姑娘來了。”
慕飛心髒都停跳一拍。
探頭一望,寶刀頭發蓬亂,一臉怒紅,快步奔過來——媽呀,惡夢重現!
慕飛眼睛一閉,兩手往頭上一遮:“打人別打臉!”
“怪了,我打你幹嘛!”寶刀眨兩下眼睛,把他手扳下來,“你聽我說!有事兒找你。”
正為了這件重大的急事,她跑得臉上紅通通的,額角都是汗,頭發也有點亂。
她是來幫洛月拉皮條——呃,好吧,是說媒——的。
洛月是官媒,就是說官方賣人口,由她經手。
官方要賣人口,一般是男性犯人觸犯了極端惡性的法條,剝奪本城城民身份,賣掉當奴隸,這可跟寶刀、兼思的“賣徒”不一樣。徒犯好歹還是人,奴隸就跟牲畜一樣,不受人間法律保護,主人怎麼使用都可以。
因為這點確實太慘了,安城體諒女性,女性犯人可以不必被賣為奴。但觸犯淫律、或者犯十惡之條的,就賣入官府開的伎所,譬如張邑的文鶯苑、以及等而下之的各種官營窯子。
長得漂亮的、有文藝範兒的,夠資格進入文鶯苑這種場所,差點的,就淪落到低等窯子去做皮肉生意了。
這些“官伎”們生下孩子來,她們自己不適合教養,官府負責把孩子養大,男孩子服官役,女孩子由官府賣給人家作婢妾,役銀及賣身銀交給官府,充為撫養費。
洛月負責幫官府給男**隸找到奴隸主、給女性犯人找伎所、給官伎的孩子找去處。
成功之後,都屬於喜事。都屬於“終身大事就此定了下來!”所以她總是戴花、把自己打扮得喜氣洋洋。
可是這種喜事,實在比喪事還悲傷,所以洛月的喜笑裏,總是有淡淡淡淡的悲影,如滄浪海濤上的浮沫。
她也不喜歡這份工作,但這份工作總要有人做。身為官伎的女兒,洛月也很難找到更好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