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蘭島守的船,靠近京島碼頭。
不愧繁華之地,來往船隻之多且不論,而且外船方近岸,早有小舶子,一隻隻搭牢,派了引航員上去問話,何處來、有何貴幹、有什麼需要,三兩句,登記好,也看準了那船是大是小、吃水線要多少,看準了船隻狀態如何,是正常靠岸,還是有食水急待補充、急需醫療、或者船兒要補?都分不同的途徑,引到不同碼頭。
碼頭泊位甚多,船隻紛繁,憑著引航員引領,各行其道,各泊其位,忙而不亂。
碼頭上桅杆成林,更比瓊波邑更盛大。
碼頭裏,便是一座邑鎮。那鎮純為來往集散所設,商號甚多,都挑起旗幟牌號,卻也有趣,自海岸往裏,一座建築比一座建築高,幟認也一幢高似一幢,從碼頭望過去,層層高起,個個入目。幟認上除了商號名字,還有街名。除了商號幟認外,又有公家立的鎮子路徑圖。按圖索驥,辦事極為方便。
藍蘭島守到時,天正黃昏,日落西波,薄光柔影被調皮的雲波吹弄,散作一片綺色,自西頭一路鋪至京島,漫爛可喜。
藍蘭島守一路行來,一路看,肚裏盤算著,等君裳殿召,必然獎慰他應災大功,他一定要謙虛,說藍蘭島雖然近年來緊跟君主詔令,有了很大改善,但跟京島比起來還差得很遠。他要把京島碼頭的形勢讚頌一番,將君裳的功德大大的宣示一番,然後再卑微的表示一下,哪些方麵,他可以在最近的階段就先學起來。
嗯,這麼一來,定能博得君顏大悅!
同時,他也含蓄的表白心跡:仍然在藍蘭島作長期打算,沒以為這一次來晉見,就能留為京官。
這當然不是他的真實心跡。
但可以為他博得誠樸、老實的好名聲!
又愛民、又周全、又誠樸老實,這樣的好官兒,能在藍蘭島長期呆著嗎?連島守自己都覺得君裳不可能這樣辦的!
他從此青雲之路,扶搖直上,必有可期。
三大尹之位姑且不論,五平章他還看不上,至少九閣裏頭,他很可以去坐一把交椅了。
藍蘭島守盈然含笑。
小舶子靠舷、引航員抓著浮梯攀上甲板時,藍蘭島守親自出迎,滿麵春風,禮數也很客氣。
引航員都不好意思了:“島守?藍蘭島守?啊呀久仰大人英名!大人何必對小人這樣客氣,折殺小人!”
“說什麼大人小人,君主麵前,都是為百姓辦事的當差人。”藍蘭島守眯眯笑,說得漂亮極了。
越是辦大事的人,對底下人越是謙遜,沒架子。這是藍蘭島守發現的一個規律。
還有,京島的人,長居此地,牽絲絆縷,你知道他們有什麼關係?說不定一個引航員,背後七大姑的八大姨的二侄子的小舅子,就是宮裏哪位大人物的心腹的發小。在他麵前表現得好,好話有一天能吹到君主耳朵裏去。表現得壞呢,有一天上層社會裏傳遍了他的壞話,他還不知道是誰吹的風!
藍蘭島守非常注重自己在下層人民麵前的形像。
引航員不得不感動了。
本來這種大小的船,一個引航員就夠,引航員叫小舢板上再來兩個兄弟,給他更高的禮遇。
藍蘭島守連連擺手:“何必,何必!”
引航員們都堅持:“一定要。一定要!”
船隻移近泊位,引航員在船上打旗號,岸上有一群人奔走起來,藍蘭島守聽到螺號聲。
這並不是報警的螺號、也不是行刑的聲響,而是對貴客的歡迎。
藍蘭島守是本城官員,並非客人。
但他在島上的政績、救的人,已經口耳相傳至京島。百姓從來最崇敬兩種官,一種是正直不阿的、一種是聰明能給百姓謀福利的,歸到頭來是一句話:能給百姓救命的。
藍蘭島守在天時、地利、人和下的政績,符合百姓的喜好。
雲裳又刻意拿他樹典型。
他在京島的聲望,已經非常好。
碼頭上的人,很高興給他榮耀禮遇。一大群人圍在碼頭,要瞻仰他的儀容。
藍蘭島守穿的是禮冊上訂的官員常服,既不新,也不甚舊,發簪用灰色珊瑚骨,腰帶扣上三顆素珠,不失威儀,卻又絕不奢華。
他這一身打扮,簡直可以進教科書。
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的人擁過來。他們口口聲聲:“藍蘭的島守!”“好官!”“青天!”“救命活神仙!”
藍蘭島守在他們的感戴簇擁中,步步往裏,樓閣旗牌越來越高,他身邊的聲音也越來越高。
藍蘭島守不斷向他們拱手致謝,反複記得強調:“都是在君主的聖德下。”“全虧了君主指引。”
那些歡呼聲,如醇酒、如春風,漸漸烘得他醺醺醉。
他仿佛忘了,他本心並沒有那麼善良,一切都隻為了往上爬,官越做越高,權力越來越大。他就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