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明遠做完他一生中最美麗的短篇,寶刀已進入畫城地界。
畫城名字如畫,地方卻很荒涼。舉目所見,多是白的。白色白色白色……
“像雪一樣!”初來乍到的寶刀,興致盎然,脫口而出。
商隊裏前輩斜了她一眼,若是自家子侄,已經一個脖子拐抽上去了:“像雪是吧?好玩是吧?你再走個幾天試試!”
這些不是雪,而是裸露的石頭、幹裂的泥。
風把它們一點一點、一層一層,吹成了砂。
畫城的千裏白砂,乍看很美,處久了,苦不堪言。
這裏的人都包著頭巾。有些地方的女人包得嚴實,是怕人看。但在畫城,純粹是怕風砂迷了眼睛。
這城的關防還有個特色:就是根本不檢查進城的人,隻檢查出城的人。
進城的人,不管帶什麼都沒關係。畫城什麼都缺。哪怕帶武器……想進城殺人嗎?歡迎歡迎!畫城本來就覺得現有人口負擔過重,不方便養活了。
說是這麼說,可是邊界也有大批朝畫城裏販賣人口的。那些人都像羊群一樣,衣不蔽體,白花花的一片,頸上也像牛羊一樣拴著繩子,被鞭打著移動。
有的在白天也能這麼趕著走路,那屬於合法的“人奴”,各城裏犯了重大法條的那種。有的隻能半夜走,那屬於偷來的、搶來的、騙來的奴隸,在其他城裏,被抓到,奴隸販子要處以嚴懲的!跟殺人犯差不多的重罪。
畫城也不管這些。
甭管合法的、不合法的,進了畫城,都屬合法。畫城的城君即位時,很誠懇的向城民保證:凡是有利於我城發展的,我城來者不拒。
奴隸有利於畫城的發展。
畫城確實人窮地貧,自己的城民都快養不起了。可是他們有礦。
各種各樣的礦。
要說石頭類的,有挺好的石材、還有石灰、還有透明堅硬漂亮貴重的“火石”。
要說金屬類的,除了華城,也要數得著它了。而且華城主要出產鐵、銅什麼的,主要還是治煉的材料,要煉造好了,價值才會蹭蹭往上翻。畫城呢?直接出金子!
上好的礦脈,走路都能踢到狗頭金。現在這種上好的生金礦少了,都要慢慢淘了。淘金子要用水的。畫城的水,其實也夠養活全城人,可是有四分之一的人或遲或早渴死了、還有四分之一的人慢慢挨渴。省下來的那些水,就去淘金子,養富了十分之一的權貴們。
淘金、開石,都是重體力活。權貴們自己不會去做,隻雇別人去做。
雇平民,被證實是很不經濟的行為。如今,畫城的各個礦點,都買奴隸。
奴隸的身價很賤,不用工錢,給點水糧保證能勞作就行。實在累死、病死的,拖去做肥料。
畫城的土貧瘠,難以耕種,但是偌大一個城,也總得種點東西出來,不能全靠進口吧!於是在水源略豐的地方,比安城織錦還精細而困難的、開出了一些田。土地要吃水、吃肥,才能變成田。那些奴隸的屍體,飽含水份——是的,人體裏含了不少水份!——這些都對土地很好。再加上肉體組織的肥力。田地會很高興吃掉它們的。
寶刀正在欣賞眼前的白花花、白花花的砂海美景,就看見了這麼一隊“白花花”的販人隊伍。
“這這——!”她顫抖著手指:這什麼情況?怎麼不報官府?這擺明了是光天化日的強盜嘛!——好吧,她自個兒就是強盜出身。但她爹幹的事……完全跟眼前的事兒沒關係!她爹還不失好漢行徑,這眼前明擺著就是、就是……
寶刀的詞彙量簡直已經不足以形容她看到的東西了。
她第一反應是:官兵不救人,她要撲上去救人哪!
商隊的人拽住她,喝問:“你找死?”
寶刀並不服氣。
商隊的人又喝問:“你找死不要緊,想大家陪著你死?”
這個……寶刀就承擔不起了……
商隊的頭兒似乎也很緊張。他讓所有人馬圍成圈。貨倒沒有保護在圈子正中,而是擱在旁邊。頭兒從懷中珍而重之的掏出一麵旗,展起。
這旗很奇怪,簡直可以說是“長纓”。它呈五彩,在雪白的畫城地麵上格外醒目,被風吹得豔豔的飛。
趕著那群人奴的,沒有碰他們,從他們身邊走過了。
商隊頭兒鬆口氣。
這些販人奴的家夥,管什麼合法的、非法的?搞不好就全都變成黑霸天!合法的奴隸,還要錢買;非法的搞奴隸,搶到盤裏就是菜,多容易的說!
其他城裏,搶劫總歸是非法的。而在畫城,情況大大的不一樣。隻因畫城城君覺得,用大筆錢糧,養各地的軍隊、衙役,維護治安,是多麼不劃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