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上房揭瓦(1 / 2)

傅琪在小棚子裏,咂著小酒,品著小菜。

夕陽快要平西,遠近炊煙四起。這裏離安南已經很遠,可是隻要有人家,近暮時炊煙四起的溫馨景象,也差不了很多。

這一帶並不算高貴地帶,有幾個吃飯的小鋪子,都很簡陋,紅爐大餅、粗茶肉饃、菜飯管飽。

而傅琪坐的那個小棚子,比不遠處那些小鋪子都更簡陋,上頭搭著粗茅草,條凳的四條腿不一樣長短,坐的時候要很小心,不然容易把碗裏的酒傾翻。

碗裏的酒,看起來很渾濁,入口綿醇,但如果喝得多了,一頭栽倒,半天之內都不會醒過來。所以有些黑店拿它當蒙汗藥的藥基。

這個小棚子顯然不是黑店,用街上賣的香酒把它酒力衝淡了,口感則更好。

若有往常,傅琪得讚一聲:“此酒隻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

可如今,人間第一妙酒,得推安南阿星姑娘釀出的新酒。

傅琪一路行來,已經聽到多少句“阿星”、“新酒”、“好酒”、“星美人”。而且這些字眼兒,還總跟伯少君洪綜這幾個字聯係在一起。

讓傅琪怎麼辦呢?一個是他心心念念愛著的姑娘,另一個是號稱心心念念愛著他的貴人。

如果說人的煩惱,都從愛恨中來。那麼這個結局倒也不錯。他愛的、與愛他的,自行解決掉了。從此他可以無牽無掛了。

沒有男女之憂煩之後,傅琪走了別的路子,往口腹之欲去享受人生。

他品嚐了很多地方的酒菜,也發現有的飯店手藝還可以。可惜在那裏來來往往,也總聽得見“阿星”、“少君”。於是傅琪筷子上的好菜,夾到嘴裏,也變酸了。

傅琪也曾經試著包間。他帶出來的錢,不算很多,也絕不少,天天包間,也可以包個幾百天的。幾百天之後的事?哪個管他!

傅琪從來不是很小氣拘謹的人。

於是他掏出銀錢,包了間。

一般來說,包間的座位都不止一個,包間裏的客人都不止一人。得主雅客勤、兩兩相對、或三五聚首,說些體己話兒,不要人打擾,才訂包間的。

孤身一個人來,拿出銀子,要一整個房間,隻孤身一個人坐,這種人都是有點格調……或者說腦袋有點問題的。

酒店很歡迎腦袋有問題的客人。隻要客人給錢。

傅琪在包間裏坐了幾頓飯之後,終於自己也覺得不對了。

盡管沒人在他耳邊叨叨……就是太安靜了!所以他耳邊自己縈繞著那些討厭的字眼兒!都斬不斷、驅不走的!

看來隻有請幾位客人陪他坐著嘮嗑,才能把那些討厭的聲音徹底趕走。

要請客人也容易!隻要有錢,賣笑不賣身的姑娘、或者賣身不賣藝的姑娘,或者能作詩賦的秀才、或者能講整篇傳奇故事的小老兒,都願意過來湊趣。但那樣一來……傅琪想起他的義父,傅老太爺。

傅老太爺買了那麼多女人哄他開心,傅琪在旁冷眼看來,隻覺淒涼。

傅琪自己可不要變成那麼淒涼的人。

於是傅琪離開了酒樓,到街頭,耳邊時不時聽見那些討厭的字眼,那就聽吧!聽啊聽啊,他也死不了,說不定有一天會習慣了呢?

在一個小飯鋪裏,傅琪吃到了幾盤也不怎麼樣的菜,然後就進了他們的廚房。

再然後,傅琪就被單獨招待進了小破棚子裏,吃單盤小灶的酒菜去了。有一隻癩皮大狗,見天兒會蹲在棚前,也不貪他賞根肉骨頭,隻管趴那兒打盹,仿佛個專業守門的。

今兒傅琪流年不利,吃著吃著,又聽到外頭那些討厭的聲音了。

照理說傅琪聽了這麼久了,也應該慢慢習慣了。可是阿星他們整出的動靜,目標就是:不管他走到哪兒,絕不讓他清靜!

阿星不用雇人敲鑼打鼓作宣傳。她跟少君的故事,已經太引人注目了。那個噱頭,都不用像簡竹推歸明遠似的、得出錢請人來唱——各鄉各地,已經有很多人自動給她編各種唱腔了。

美人。

美酒。

布衣。

飛上了伯少君的枝頭!

少君婚事剛剛出現波折,就有了美豔的酒姬相伴!

這簡直都用不著怎麼加工,天生就是傳奇的好版本。

在流傳過程中,藝術家們做的貢獻就是,加進自己喜歡的調味素。有人把這個做成了才子佳人版、有人做成了悲情版……有人甚至做成了****版!

前幾天,傅琪耳朵裏聽見的,還隻是“說”而已。如今,那幫子人說都不過癮了,有的南腔、有的北調、有的敲桌子敲水碗的,扯著嗓門唱起來了!

豔詞穢語不堪入耳,傅琪滿心悲淒,望著斜陽金暉映著煙波,想:難道隻能躲進深山裏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