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公子軒與雲裳,曾經秘密結為過夫妻。
然而這夫妻身份持續得很短,短得如花瓣上細微的露珠,剛見了旭光,便已經消散。
他們不能結合。不單單因為同姓、而且輩份參差……那些都有辦法可以繞開。有件事卻完全不能。
身為人,所以能愛、有結合的願望。身為人,人身上固有的弱點與矛盾,就逃不開。
公子軒與雲裳,可以相愛,卻不能長期共處,更不能一起掌城政。
李一魚可以長期追隨雲裳,為什麼?因為李一魚無條件的信任及崇拜雲裳。她的命令,他就去執行,不計後果。他相信憑她的判斷而獲得的後果,一定是最好的後果。
胖和尚悟慧可以長期陪伴出家者悟寧,為什麼?因為悟慧佩服悟寧。這個從前在覺城叱詫一時、而今落發為僧的家夥,悟慧覺得太了不起了。而且悟慧總覺得他以後還能做出什麼了不起的事。在那之前,悟慧可不想讓他受傷、死去。當那了不起的事情發生時,悟慧則願意躬逢其盛。
兩個人的相處,模式幾乎都如此:一個強些,另一個便要柔弱些。一個乾、一個便是坤;一個突出、另一個有所凹進。非如此,不足以成天地人圜。
然而公子軒與雲裳,都太有主見。
他們大體的政治視角,還是很相近的。可以說都是往光明麵凝眸的領袖人才。並非一個獻身光、另一個崇拜暗。如果是那樣,倒也沒什麼麻煩的了。直接把對方當死敵,掐到一方翹辮子結束。
公子軒與雲裳還算是同道中人。
可惜關於什麼是“道”,他們的意見有分歧。關於“道”要如何去踐行,他們的分歧更大。
牙齒和舌頭還有咬到的時候。牙齒和舌頭的目標都是咬碎食物,如此誌同道合,隻因工作性質的關係,尚且會造成傷害。
城池最高統治者這份工作,可比咬碎食物來得更複雜、傷害力也更大。
雲軒與雲裳的夫妻緣份,就如此迅速的被磨得粉碎。兩個都是聰明人,甚至沒有去試圖挽回,都知事已至此,覆水難收。有限的精力,不如去經營未來。
考慮未來時,覺城的未來,重要性擺在他們兩個人的幸福之上。
雲裳建議雲軒到外地去,這樣一來,覺城的事務,他眼不見、心不煩,就不會忍不住對雲裳指手劃腳、甚至橫加幹涉。
王不見王。太陽不能與月亮並輝。這兩個人不能同在覺城,已經是確定的判斷了。
在誰去外地、怎麼去的問題上,兩個人又有了一番爭執。
爭執結束得很快。如果它不快點結束,覺城又要死人了。就像太陽如果和月亮鬧起意見,大地上的生靈總會遭殃。神仙打架,殃及凡人。雲軒和雲裳處於這樣的地位,“夫妻幹架”這種事兒如果鬧大了,不是“床尾和”就能解決的。
他們進行了幾回合隻有高手才能體會其精髓的過招,雲軒痛快的承認落敗,他西走安城。
張邑那個不大不小、名聲不紅也不黑的寺院裏,多了一個悟寧,又多了一個悟慧。
這就是悟寧之所以為悟寧的來龍去脈。
洪縑長出一口氣:“軒兄,我敬佩你!”
悟寧的回答是:“而我,看不起你。”
洪縑一怔:“我——”
悟寧義正辭嚴:“城政大事,進一步、退一步,都是萬千蒼生。為君主、顯貴者,就如大象,身沉體重,進一步也踐死一堆螻蟻、退一步也踏死一窩蟲豸。成為君主、顯貴,都要有把瑣屑民眾性命與福祉擔在自己肩上的覺悟!最要不得是欲進不進、欲退又止,來來回回,把那一塊地上的蒼生磨得更苦不堪言!你是白玉,質本潔脆,未必是君主之器。你的所作所為,不旦禍害安城,還把覺城拖進危險漩渦。既然你從一開始就沒有辣手前進的覺悟,事到如今,為了你的城與我的城,我隻好幫你一把!”
他掣出禪杖:“不必擔心,我自會隨你入地獄!”
杖挾風聲,襲向洪縑的頭!
洪縑狼狽躲過。
每座城都有自己的看家本事,公子貴媛以上,都有權研習。洪縑自然也能打。
可惜他的實力,在文而不在武。那點功夫,在悟寧麵前完全不夠看就是了。
洪縑一躲,跌在了地上,竭盡全力打個滾,禪杖在他頭旁邊的地上,打了一個很淺的窩。
這一杖,本來就是衝著洪縑的大好頭顱揍來,洪縑已經跌到地上、而且打滾了,杖頭仍然不離他的左右。可見悟寧追得牢。
洪縑險險躲過,禪杖打到地麵,本來是裂顱碎骨的力量,立時收去,隻在地上留了個淺淺的窩。可見悟寧用力之精準,收發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