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月兒,你怎麼不去上課?”
接著他又說:“月兒,你父親希望你能學一點繪畫,因為你天生就應該是一個畫家。”
這時有人從路人甲身邊走過,那是一個女學生,她背著畫架,當她看到路人甲,她虔誠地對他展露微笑,然後哈著腰走了過去。深秋的天氣好奇怪,冷風會吹落腐敗的葉子,在路人甲的頭頂,一枚紅葉正在落下,它也是殘缺的,如跛子路人甲一樣,在空中翩翩起舞。
可是我沒有心情欣賞這破敗的紅葉。
因為我從路人甲的口中,居然聽到“父親”兩個字。
3
高斌和叔叔都告訴我不要尋找,因為我什麼都找不到,在我的高斌時代結束的時候,我聽從了他們的勸告,再也不去尋找。
所以我收起了父親的打火機,我好久不再拿著那枚漂亮的打火機把玩,也好久沒有去想那個從16歲開始一直折磨我的問題,即:我的父親為什麼會突然死。
我不再尋找父親死亡的真相。
可是路人甲的話讓我大吃一驚,我從來不知道父親會有朋友,父親每年都是一個人回家,在他待在家裏的七天中,我也從來沒有聽他說過他的朋友,在我的意識中,父親永遠都是一個獨來獨往的怪人。
可是路人甲怎麼會認識父親?他為什麼說父親希望我能學一點繪畫,因為我天生就是一個畫家?
“你怎麼會認識我的父親?”我問。
路人甲拉著我,一跛一跛走到校園花園的長廊旁邊,他要我坐下。他依然是膽小的,不太敢看我的眼睛,他用他的大眼睛掃視周圍,花園中有不少的人,原本那些人是在很安靜地聊天,可是當他們看到他,都變得激動起來,那些人從不同的方位看著我們,他們都把身體藏在了花園樹樁的後麵,隻露出兩隻窺視的、好奇的眼睛。
在這所學校,路人甲是全民的偶像。
“很多年前,你父親是這所學校的教授,那時候他才是這裏的偶像。”路人甲說。
“這怎麼可能,”我說,“我父親是個商人,他每年都會掙很多的錢,他怎麼可能會是個畫家?”
當我說我父親是一個商人的時候,路人甲笑了,他笑的時候,那些樹樁後麵的眼睛也在笑。
“商人?他怎麼可能是商人,他連基本的算術都不會。那些錢都是他的畫換來的。
“他是一個奇怪的人,不止是因為他長得奇怪,而且每年春節之前,他都會拿出一些畫給畫商,那些畫商會隨便給他一些錢——當然,那些錢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但是在平時,他從來不賣畫。
“有一年他突然很喜歡去酒吧,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他以前從來不去酒吧,可是在那一年,他幾乎每個月都要去酒吧,每次都會在酒吧喝掉兩瓶酒,那都是好酒,花掉了他不少的錢。
“他變得很窮。其實他並不窮,他的畫很昂貴,我知道他存了好多錢,可是他從來不肯動用那些錢。他曾經對我說,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他希望會留下一筆錢給一個女人。他寧肯自己窮也不肯動用那些錢,我對他的這個做法很反感,可是我尊重他。我說既然你那麼喜歡去酒吧,又需要錢的話,就多賣一幅畫吧。
“沒想到他聽到之後非常不高興,你知道的,你父親的眼睛是一隻大一隻小的,他生氣的時候兩隻眼睛變得更奇怪,幾乎是兩個大小不一的三角扣在他的臉上,這讓我感到很害怕。
“我知道他很愛他的畫。可是他為什麼在每年年底的時候,會去賣畫呢?所以當他的眼睛變成兩個大小不一的三角形的時候,我問了他這個問題。
“他對我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奇怪的是,路人甲說到這裏突然閉口了,他看著已經有點癡呆的我,他說月兒,你想知道你的父親說出的那句話是什麼嗎?
我說是的,我想。
“那麼以後你要去上我的課,不管你願不願意學畫畫。”
路人甲說完這句話就一跛一跛地走了,樹樁後麵的眼睛不見了,花園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人一下子多了起來,我是那群人中的一員,我的頭頂是即將凋零的花。
4
那天之後我像是中了魔,我迫切地等著路人甲的課,每天我都會問寢室中的女孩兒:路人甲什麼時候有課?
那些女孩子和我一樣在等待,可是路人甲仿佛消失了一樣,學校有一個月不再安排他的課。學生因為見不到路人甲,都變得焦躁起來,有的學生變得很狂野,他們砸爛了畫架,轟走了其他的代課老師,在教室大聲咒罵,所有人都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