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哥哥從北京回來。看得出他此行玩得很開心,到家就跟我吹噓,並且從中午一直吹到晚上,大吹特吹他此行的所見所聞。尤其喜歡吹噓他榮幸地見到了偉大領袖毛主席,說主席從天安門城樓上走下來與紅衛兵近距離接觸,幸運的是,他離主席很近,就連主席下巴上那顆偉人痣他都看得清清楚楚。當然也有遺憾的地方,那就是他為了拔鞋跟而失去跟主席握手的好機會。
他的話讓我想起南通之行,要不是幾碗冷水,還輪不到他跟我吹噓。不過,也有讓我佩服的地方,那就是他胸前別了一枚閃亮的毛主席像章,以及他自創的那首傑作《遊昆明湖》:
久聞其盛名,
映眼三尺冰。
龜鱉魚蛙蝦,
皆封冰下沉。
這麼“偉大”的詩句,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出來的。後來我跟他講起小姐姐,才如一盆冰水從頭澆到他腳後跟。他知道,這種噩運離自己也不遠了。
僅僅幾個月的大串聯讓國家吃不消了。中央認為百萬紅衛兵打著文G的旗號,以“忠心”二字為借口,用串聯取經為幌子,其目的就是到處遊山玩水、吃喝玩樂,到頭來一分不給。不僅如此,他們還常常與地方政府發生糾紛,產生矛盾,繼而尋釁滋事。再讓他們這樣轉悠下去,會給國家財政以及各地治安帶來很大壓力。於是中央下令停止串聯,全國所有的紅衛兵全部返校複課鬧革命。
先是停課鬧革命,繼而複課鬧革命,翻來覆去,哪有這麼容易。小將們的心早已經亂了,哪還有心思坐到教室裏去聽那些“臭老九”(當時對知識分子的稱呼)灌輸“毒素”呢,誓將無產階級文化大G命進行到底。
中央有信心,地方有決心。由首都帶頭,全國各地又掀起一股新的風潮。地、富、反、壞、右分子,各級政府機構的資產階級代理人,學術界,科研機抅,教育係統……等等,所有“階級敵人”通通被打倒。哥哥除了夜裏回來睡覺,其它時間都蹲在學校裏忙活,跟在那幫紅衛兵同學後麵今天抄張三家,明天抄李四家。父母多次提醒他收斂點,不要做損人的事情。可是,哥哥被他們拴得緊緊的,已經身不由己。紅衛兵們瘋了,隻要北京吹陣風,他們馬上就行動。在他們看來,北京街頭飄過來的都是好的,隻有造反才會有理,隻有打砸搶才叫鬧革命。在這種潮流下,哪個想退都難。如果有人真要退縮,將會被同學們視為不是毛主席的紅衛兵,不是革命派,甚至會把你揪出來批判。
當時我縣郊區一個蔬菜生產隊裏就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有位初中學生張某,性格獨特,不合潮流。他既不參加紅衛兵,也不參與打砸搶。革命小將們責問他:“你家是貧農成份,你是無產階級的後代,你為什麼不參加紅衛兵?為什麼不參加我們的革命行動?”
張某聽後反駁道:“參不參加是我的自由。再說黨中央也沒有規定貧農出身的學生就一定要參加紅衛兵啊。”
他的駁斥固然有理,但主要還是因為他出身好,所以小將們暫且放過他。可是,他這種行為卻被隊裏一位靠造反上台的女幹部盯上了。有一回他沒注意一屁股坐在《毛主席語錄》本上。結果老帳新帳一起算,訴他三大罪狀:一是拒絕參加紅衛兵組織,思想反動;二是一個人南下廣州串聯,這種行動既是蔑視毛主席,又是尋機判國;三是說他有意將“紅寶書”壓在屁股下麵,暗指主席的話屁都不如。此三條像三座大山一樣壓在他身上,讓他再也翻不過身來。最終將他定為了反動學生,並在他頭上扣了一頂現行反革命的帽子。最後還判了他五年徒刑並押送農場強製改造。
有一天我問哥哥:“爸媽叫你不要去抄別人的家,你怎麼不聽他們的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