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數月治療,父親的病情已趨於穩定。母親跟醫生商量了一下,決定讓父親回家養病。
然而禍不單行。父親出院的第三天,一封海外來信打破了我家短暫的寧靜。
上午十時許,我在巷子裏生煤爐,郵遞員過來了。其他人都圍上去尋問有沒有自家的信,唯我沒有湊過去。在我的記憶中,好久沒人給我家寫信了。
郵遞員發給兩戶人家後,向我這邊走來。他問我:“成望涯家裏有人嗎?”我說:“我就是他的兒子。”他說:“你家有一封國外的掛號信,簽收一下吧。”
接信後一看:新加波。我立即怔住,這不是資本主義國家嗎?為了一個在台灣的大伯,父親變成了“特務”。這會兒又冒出一個新加坡的人來,這怎麼得了,父親就是有十張嘴也撇不清啊。我愣在那裏不敢簽字。
這時巷子裏所有大人小孩都圍攏過來,你一言,我一語,說什麼的都有。講得最難聽的是那個在文攻武衛幹事的冷建:“懸子,你家財運真好,解放前你老爸是個資本家,你家發了大財。現在更加好,又有外國財主跟你們聯係,往後你們家會有大把大把的鈔票花了。”
這種話在當時聽起來十分可怕。可是黃大華講得更嚇人:“懸子,以前別人說你老子是特務我還有點懷疑,不十分相信。今天真相大白,你家那個瘋老頭恐怕還真是個隱藏極深的大特務呢!”
幸虧我手中沒槍,否則不知道會不會失去理智。
我抓起郵遞員手中的筆,在簽收欄上簽名。當我將他們推開後,那位文G開始就不理我的澱粉廠造反派司令的兒子商煌衝了過來:“懸子!”他抓住我的手說,“信封上的郵票你一定要收好,我願意用一個蘋果跟你換。”
我瞪了他一眼,甩開他,將信往袋子裏一揣,拎起煤爐往家走。
父親坐在椅子上聽廣播,見我進屋便問:“剛才外麵吵什麼?”
我放下煤爐說:“家裏來了一封信,還是國外的,他們都覺得驚奇……”
沒等我把話講完,他急切地說:“信在哪裏?你沒拆吧?快把它拿給我!”
我趕緊把信掏給他。父親沒有拆開它,而是反複翻看著封麵和封背。我耐不住地問道:“爸,我家在新加坡也有親戚嗎?你怎麼不拆開來看看呢?”
父親沒有回答,仍低著頭在那裏翻來覆去地擺弄著那封未拆的信。我覺得他很反常,於是蹲下去看他。父親的神色很不正常,與那次在精神病院裏的眼神極為相似。我慌了,抓住他的手不停地搖晃,喊道:“爸,爸……”可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過了會兒他突然開口,講的東西挺嚇人:“陳嶽……特務……陳嶽……特務……”之後就這麼一直嘮叨著。
特務好理解,而陳嶽是誰?
聲音驚動了隔壁的譚大媽,她趕緊跑過來。見此狀況,她說:“懸子,我看著你爸,你快把你媽叫回來。”
我鬆開父親的手撒腿就跑。
母親見我如此慌張,知道家中出事。我把情況告訴她。這時站在一旁的苗主任說:“瞿媛,你快回去吧。下午就不要上班了。”
我跟母親一路小跑,到家時父親已坐在地上,他嘴裏還在嘮叨著……手裏仍然緊捏著那封信。
譚媽說我走後父親就滑到在地,怎麼拉也拉不起來。
這時正好哥哥回來了,大家一起將父親弄到床上去。之後母親費了好大勁才掰開他的手,把那封信拿過來。
母親看了一眼信封,便氣憤地說:“都是這封信害人!目前他們廠的造反派正愁抓不到他做特務的證據。這下好了,證據來了,你父親收到這種信怎能不害怕呢!一受刺激,病又發作了!”
看來讓父親在家靜養已不現實。於是母親決定將父親再送醫院。下午母親叫哥哥去她店裏借來一部送貨的大板車,然後我們一起將父親送往醫院。
這天下午我們在醫院裏呆到半夜才回來。燈下母親仔細地翻看著信封的正反麵,仍然沒敢拆開它。哥哥湊上去問道:“媽,新加坡怎會有人寄信給我們呢?這人到底是誰?跟爸嘴裏講的那個陳嶽有關係嗎?你和爸怎麼就不敢拆開它看看呢?”
母親將信藏進口袋,說:“你們也大了,有些事情再瞞你們已無必要。坐下來吧,我慢慢地講給你們聽。”
接著母親將一段我們從不知曉的家事告訴我們:“你們都知道台灣有個大伯。可是你們對他的情況知道得很少。以前你們常問我這件事,我都以不大清楚敷衍你們,就是不想讓你們知道得太多。因為懂多了對你們沒有好處。
“你大伯跟你父親是一對雙胞胎,名叫陳嶽。兩人從小感情就好,吃喝玩耍、上學……就連睡覺都睡在一頭。因為你們的大姑奶奶家沒有孩子,所以在她的要求下,你爺爺就把你們十歲大的大伯給她家抱養。因此你大伯也就改姓大姑老爺的姓。因為兩家離得很近,實際上小哥倆每天還在一起玩耍,一起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