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寶走開後,我坐到田牧羊旁邊。他問我:“你何苦要攔我。你這樣做隻會讓我更加痛苦,你懂嗎?”
“哈哈!”我笑笑說,“你以為老子喜歡你這條狗命嗎?錯了,老子剛才已經講過,隻是想跟你個狗ri的坐下來聊聊。不信,等老子聊夠了,把你送到人多的地方,這時你就是把頭剁下來,老子也不會攔你。”
他把頭低下去,不再吭聲。接下來我挨到他身邊問道:“你為什麼要自殺?就為娶不到那個上海花姑娘嗎?”
我這種流氓腔讓他很反感,他討厭地說:“什麼上海花姑娘,講得太難聽了!你別學日本鬼子那種腔調好不好。”
“喲,還假斯文呢!好,不說花姑娘,是為那個上海娘們吧。”
他勉強地回答:“為她和她腹中的孩子。”
“日媽的!”我揪住他的耳朵罵道,“你真不是個東西,明明信裏說要把個那娘們忘掉,還勸那娘們把孩子做掉。可是這會兒又為她氣得尋死覓活的,日媽的你真是個口是心非的家夥。難怪人家小瞧你,就你這麼個蠢貨,依我看娶個老母豬都不配。”
辱罵並沒使他羞慚,他問我:“你今年多大了?”
“老子十四。怎麼啦?”
“我比你大八歲。你還小,感情方麵的東西你不懂,有些東西很難跟你講清楚,事情有你想得那麼簡單就好了。至於信中……”
我打斷他的話:“大我八歲就可以在老子麵前擺老嗎?什麼情不情的,這種既傷神又沒意思的東西老子永遠也不想弄懂。我看你是懂得太多了,多得想去找死。不就是一個娘們嗎?哪裏沒有?上海娘們固然好,但是我們覆釜丫頭也不差呀。剛才我在田邊上看到的那幾個說笑的丫頭就很不錯嘛。身邊這麼好的你不要,偏要去找上海過來的洋媽子。你曉得什麼叫水土不服嗎?日媽的這就叫水土不服。城北新民公社種的‘百日仔’蘿卜鮮甜鮮甜的,可是同樣的蘿卜種拿到其它公社去種,距離也不過相差幾裏路,怪了,種出來的蘿卜淡而無味就是不好吃。你說說看,上海離覆釜幾百裏,你硬要把覆釜的種子種到上海去,能弄出什麼好名堂來。也許老子在瞎說,但不管怎樣,這蘿卜的事情肯定是真的。”
他對這些不著邊際的胡扯附之一笑。沉默片刻,說:“講得真好,比喻得也很確當。可是,我現在已深陷其中難以自拔了。這種痛苦很難用語言來表達,隻有一死才能解脫。”
雖然我不懂男女之間的愛情,因此也不會知道愛得死去活來的滋味。不過我認為他這種痛苦狀不是裝出來的。同情弱者是人的天性,覺得應該好點開導開導他,或者幫幫他。
“日媽的其實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我說,“‘老三篇’你學得肯定比我好。上麵不是說人總是要死的嗎,有的死得比泰山重,有的死得比毫毛輕。我的意思是說你這樣去死一點都不值得。老子也是一個不怕死的人,可是至今也沒有找到一樁值得老子想死的事情。日媽的你卻為了一個娘們去死,這樣去死不要說是一根毫毛,我看就連一根陰mao都不值。再說,為了你喜歡的那個娘們和你下在她肚子裏的種子,你也不應該去死啊。”
“無需你說,我知道這種死法很低賤。可事到如今又有什麼法子呢?唯有我死大家才得安寧。這樣說並不是我有多麼高尚,也許主客觀都是為自己吧。阿芬走後我一直很擔心,就怕她的父母親不同意。為此我痛苦極了,體重一下子降了十多斤。盡管痛苦,但我還僥幸地認為他們家或許能認我這個女婿。今天當我明白真相,整個人就像要崩潰了,覺得這樣活下去已無任何意義。哎,像這樣熬下去,早晚也是個死啊!我理解你的顧慮。放心吧,我不會連累你們的,起碼在短時間內我不會出事。你走吧。”
他越想死,我越著急,因為我參與了這件事情。他真死了,即使連累不了我,我也會懊悔一輩子。
“日媽的!”我吼道,“你這個無用的東西!死,死,死,你就知道個死。想死還不容易嘛,走,老子陪你一起去死。”
當他還未搞明白時,我已把他拖到河邊。水麵很闊,一看就知道水很深。
“你個狗ri的不是想死嗎?”我說,“今天老子就做你的陪葬。老子可把話講在前頭,誰先鬆手,日媽的誰就是王八蛋。”
這時他已清醒過來,知道將要發生的事情。但是,他以為我隻是在嚇唬他而已,不可能真跟他玩兒命。可是他哪裏知道我的水性,當他隻說了半句:“你何必……”我已緊緊地抱住他沉到水底。
他會潛水,但不長時間就耐不住了。嗆了幾口水後,拚命地推我。我知道他不想死了……
上岸後我問他:“你個王八蛋不是急著要去死嗎?這會兒怎麼又害怕啦?”
他剛嗆過水,蹲在地上不停地咳嗽,緩解後說道:“天底下竟有你這樣的人!願意陪人去死!”
下了趟河,衣服全濕了。我把濕衣服脫了晾在一旁的紅草上,說:“老子就是要你嚐嚐死的滋味,以後你才不會遇到屁大的事情就想去死呢。”
當他有過死的體驗後,暫且不提死了。接下來我把假如他輕生後的利害關係講給他聽:“你以為老子真會陪你死嗎?老子可沒你這麼傻。老子水性好,曉得你熬不過老子,所以才敢陪你玩。
剛才好多農民老大哥都看到我們,並且還跟老子聊了好長時間。你是貧下中農的後代,又是學《毛選》的積極分子,你一死可不得了,這麼一個大要案公安局肯定要下來排查,到時候那些老大哥把我們一舉報,老子跟二寶肯定脫不了幹係。即使二寶命能保住,老子這個‘黑五類’子女也小命難保,政府肯定要把老子拉出去槍斃掉。日媽的我曉得你不會為老子著想。但是,也總該為你那個倒黴磕衝的‘小舅子’想想吧?還有,你爹媽曉得你已經見閻王,他們會不會去撞牆呢?”
這番勸言讓他似乎有所醒悟。他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說道:“哎,真沒想到一個貌似粗野、凶狠異常的少年,卻有著一副慈悲心腸。你講得對,我不能死,自己完了且不說,還得傷害多少無辜的人。你放心吧,我不會再去找死了。”
我欣慰地說:“想明白就好。你這個學《毛選》積極分子本來就不應該去死,以後的好日子還長著呢。”
“我在這裏蹲會兒,”他說,“想冷靜地想想眼前和今後的境況。你快走吧,二寶還在等你呢。”
“二寶那裏不急,”我說,“讓他等會兒不會死的。田老兄,從表麵上看,你像個老實人。可實際上你還不如一個畜牲,畜牲也沒有你心狠。”
“是啊,”他說,“你講得還不全麵,不僅心狠,而且還很自私。隻想著自己解脫,根本不顧及他人的痛苦。且不說阿芬,像我爹我媽、弟妹他們也不能承受啊。母親身體不好,弟妹們又小,家中除了父親,其他勞力就是我,我一走,他們今後日子還怎麼過?另外,連累最大的還是你和二寶……你們真會被我害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