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氻頭的水還是那麼不緊不慢地往外湧,經過洗菜池再流過洗衣池,最後通過飲牛池後,鑽過幾塊石板搭成的涵洞,嘩嘩啦啦地跌入小溪,和小溪裏的水流彙合後奔湧向前。雖然天氣漸涼,但一到吃晚飯的時間,水氻頭邊上的台階上還是坐滿了馱飯碗的村民。這裏早上是生產隊派工出發的集合點,晚飯時間則是村裏村外信息的交流中心,除了小孩子外,大人們都喜歡端著盛滿飯菜的飯碗來這裏,即使是碗裏的飯吃完了,端著空空的飯碗聽大家聊天,遲遲不願回去。更有甚者,馱著飯碗來的同時腰裏別著旱煙袋,吃空的飯碗往屁股邊上一放,就地抽起了旱煙,邊聊邊抽,一直聊到屁股底下的石頭涼上來,頭頂上掛滿了星星,才稀稀拉拉地散去。
最近幾天晚飯時水氻頭都特別熱鬧,這個幾乎不談文化的小山村一夜之間都在談高考的事。黑狗已經一個多月沒回家了,當他馱飯碗來到水氻頭時,那裏已經坐滿了人。從大家七嘴八舌的閑談中,黑狗大致上知道本村應曆屆同時要報名參加高考的就有十來個,但多數人報考的都是中專,以為中專相對好考點。報考大學的很少,除了兩個應屆報考的外就是黑狗家提前參加高考的兒子陳仲明了,隻是其他人還不知道他家陳仲明提前參加高考。黑狗也沒說,這種事遲早都會知道,沒必要在眾人麵前嘚瑟。
在眾人麵前不說,但在家裏必須得說,因為他家陳仲明要提前參加高考,更重要的是已經開代銷店的大兒子陳伯明也符合報考的條件,不知道他是什麼想法,得和他聊聊。晚飯後,他點了筒旱煙,喊住拔腿就要去代銷店守夜的陳伯明,問:“你等下再走,和你商量個事,今年恢複高考,你有什麼想法?”
陳伯明開代銷店已經兩年多了,一到晚上村裏幾個同齡人就聚在店裏下棋、吹牛和燒半夜餐打拚夥。代銷店成了村裏年輕人娛樂中心。陳伯明每天晚上回家都是匆匆扒幾口飯就以守店為由趕回店裏,和父母的話越來越少,其實很多時候就是約了其他朋友在那裏聚會。最近代銷店裏年輕人少了,有幾個都開始準備參加高考,躲在家裏溫習。陳伯明天天和他們在一起,怎麼會不知道高考的事呢?但他有他的想法,開店兩年多來,小日子過得不錯,不管刮風下雨,本著小富即安的態度,他不準備參加高考。所以當黑狗問他有什麼想法的時候,他想都不想,回道:“我不參加!”
黑狗問他:“為什麼?村裏讀到高中畢業的不多,而且你在校時學習一直不錯,何不去試一試呢?”
陳伯明道:“不為什麼。”其實他心急火燎地要去店裏,一方麵是晚飯前後這段時間村裏來店裏買東西的人比較多,另一方麵他約了朋友在店裏下棋。
黑狗最近老聽說陳伯明與高萌劉立堃女兒劉吉鵑關係非同一般。劉立堃當年因為娘褥瘡被哥劉立旺撒石灰滅蛆致死而打了哥一頓,由於其哥當時是複員軍人,他被以“傷害複員軍人罪”坐了兩年牢。當時的事還是黑狗處理的。雖然對劉吉鵑這姑娘印象不壞,但其爹有過坐牢的曆史無法抹去。萬一他那兵痞子伯父劉立旺纏住,那可是一輩子講不清的事,所以發自內心地反對這兩個年輕人搞到一起。黑狗知道陳伯明心裏的小九九,如果能勸他參加高考離開這個小山村,就能割斷這段還沒成熟的關係,即讓陳伯明奔了好前程,又可避免一些麻煩。但現在他們關係僅僅是苗頭,又不能明說,隻能從高考的意義和他講道理,畢竟陳伯明已經是二十歲的成年人。看他急急忙忙要走、心神不寧的樣子,黑狗也隻能長話短說:“你正上高一的弟弟陳仲明被學校推薦參加今年的高考,從現在開始學校裏成立了一個輔導小組,專門對他進行輔導,考大學的希望還是蠻大的。如果你也靜下心來好好複習,希望也還是比較大的。我們家世世代代都是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而高考可能是我們唯一能跳出農門的機會,希望你認真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