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身家,加上自信、優雅似乎夠了,但有時也未必夠。比如說,宋慶齡、宋美齡作為民國時的大“白富美”,大概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同為宋氏三姐妹的大姐宋靄齡,似乎要黯然許多,民國時那位“第一校花”保誌寧也算不得,可孟小冬卻勉強入列——這宗白富美必須稟賦的天分,便是佳人本身是否擁有自由追求真愛的心,你可以嫁得不好,但是不能困於俗諦不自由。清末王闓運說的、司馬遷記司馬相如偕卓文君私奔事,就是要教天下人:必要時須私奔——“使皆能自拔”,今日細細品味,是有道理的。卓文君也是美貌與財富兼有的佳人,但是她得到司馬相如,似乎更見其不凡的地方。盡管文君各種身份上的不合適,新寡啦、相如不夠般配啦、在一起後的生活來源啦之類的問題,可她用最簡單卻最智慧的方式解決了,“我願意,天涯海角都隨你去”,梁靜茹的歌名應該不止“勇氣”那麼簡單吧。嫁給錢謙益的柳如是、遇到蔡鍔將軍的小鳳仙,大概都算自由追求的成功“白富美”——有人說小鳳仙不富,那也要看。蔡鬆坡雖以國為重、傾心革命,但是他早些在北京為哄袁世凱而給小鳳仙造下的那些房產,折一筆相當數目的巨款,最後都給了小鳳仙的。
雖然有些宣揚“女追男”的色彩,但是還是不忘提醒一句,很多失敗的例子也是血淋淋的。比如“語笑嫣然、和藹可親”的大白富美王語嫣,一直傾心慕容複的眼光是有問題的,金庸在新修版中還暗示王語嫣最後回到發瘋的慕容複身邊,大概還有他自己心中女神“夏夢”無法得手的失望在作祟。
張愛玲的《傾城之戀》裏,有個女主角叫白流蘇,小說沒有突出她的美貌,但讀者一看便知道那是卓文君式的美豔人物,才能勾搭走萬眾矚目的範柳原,所以白流蘇當然是“白富美”,盡管是曾經很富,最後被她的嫂嫂給坑窮的;“白”嘛,因為她姓白的緣故吧。白流蘇心裏明白,範柳原需要的女人,喜歡對他挑逗,冰清玉潔是對於他人的。所以白流蘇若隻是一個徹底的好女人,男人根本就不會注意到自己。張愛玲在小說中,讓範柳原自己說出“一般的男人,喜歡把女人教壞,又喜歡感化壞女人,使她變為好女人”這樣的話,實在是遍識男女之心的。在與範柳原的愛情推手之中,白流蘇先輸後贏,雖然過程未免曲折,結果倒是保全了“白”富美的身段。
想到白流蘇倒不是感慨的全部。記得那是四年前,我曾經參與過一出話劇,是講張愛玲情感的。話劇劇本讓張愛玲與自己筆下猶豫的白流蘇形成對比,而熱烈堅定地愛上了漢奸胡蘭成,“張愛玲”在台上有一句話:“做遺老的父親和出國的媽媽都沒有給自己愛,有一個懂我知我給我愛的漢奸,又如何?”當時聽來,總有些慨然,因為演員演得太真實,像是在戲裏的民國,又像她自己的經曆似的。她是一位有名的白富美,看過她在一部短片moment裏的自述,是有著不凡的氣質。那時聽說她是老郎的知己、甚至更親密吧,我們卻未必信。不過她主演的那場話劇卻是相輝堂裏最成功的演出,沒有之一,這更坐實了她的不凡。她有種讓人欽佩的天真與自由,去選擇自己的情感與生活。後來她拍過幾部有分量的名人紀錄片;再後來聽說去美國讀學位去了,漸漸就在文藝圈裏消失了。不過每當想起那位桀驁不馴又猶疑柔弱的白流蘇時,都會想起那部話劇裏的人,想起那些蹈襲、杜撰的台詞——未必是那些“白富美”們,而是那種自由的輕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