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於突發意外情況之中的張萬鈞告誡自己,一定要沉著冷靜,切不可驚慌失措。應該像過去聽說過的周恩來總理處變不驚那樣,從容應對。那是1928年春天,周恩來偕夫人鄧穎超到蘇聯參加中國共產黨第六次代表大會。當周恩來乘船到大連港,突然被帶到港口警察所。這時,一個日本警察突然大聲問道:“你是周恩來?”周恩來麵對這突然發問,先是一驚,但他立刻看出這是在詐問他,連忙微微一笑:“不,我不叫什麼周恩來,我是一個古玩商。”盡管凶惡狡詐的日本警察再三盤問,周恩來應答如流,方安全渡過第一關。但是,當周恩來夫婦乘火車由大連赴長春看望他的伯父時,一個日本警察的密探隨之跟著上了火車。一路上,這個日本警察密探以一個古玩愛好者的身份對周恩來反複提問,周恩來看出了這個密探的惡毒用心,所以左右逢源,又化險為夷,之後,周恩來夫婦又巧妙周旋,一連擺脫日本人設置的種種障礙,起程途經滿洲裏,越過邊境,如期參加了在莫斯科召開的黨的第六次代表大會。從此,周恩來處變不驚的風範成為人們學習的楷模。當然,張萬鈞今天遇到的情況與周恩來當年遇到的事變背景不同,對象不同,因而本質也不同。但是,其中所掲示的道理是值得後人學習和仿效的。
張萬鈞想到此,平靜了一下心情,問道:“他們沒說,要找我幹什麼?”
“他、他們講,要審查公司的帳目!”經理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大概沒有經過這種場麵,緊張得都有點口吃了。
“他們要查公司的帳目?”張萬鈞一聽感到莫名其妙。心想,公司的帳目會出什麼問題呢?是自己貪汙了?還是自己挪用公款了?或者是單位偷稅漏稅了?他越想越感到猶如墜入五裏霧中。帳目又不在自己手裏,是由新任的會計掌管著。我一不貪贓,二不枉法,帳目能會有什麼問題呢?
“是。”經理辦公室的工作人員肯定了他的提問。
“那好吧,你告訴他們,我身體不太舒服,必須回家休息一下,下午一上班我是會準時到公司的!”張萬鈞連日在上海學習的確實在太累了,腰部由於骨質增生和腰管狹窄,稍微站時間長了整條腿都針刺般的疼痛。所以,他極需回到家躺上一會兒,直直腰,不然真的是難以堅持。
下午三點一上班,張萬鈞果然準時來到他的經理辦公室。
“你是張萬鈞經理嗎?我們是天津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的。”市檢二分院的三個檢察官一見張萬鈞的麵兒,立刻自報家門,語氣帶著職業的冷峻,身穿製式服裝,大沿帽上的國徽熠熠放光,升發著無比神聖的尊嚴和不可輕蔑的威懾。
“我是張萬鈞,請問幾位找我有什麼事兒?”張萬鈞不卑不亢,顯得神態從容。
“張經理,我們來是例行公務。”一位檢察官說著,取出一份天津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簽發的詢問通知書,向張萬鈞眼前一亮,語氣陡地加重了許多,“張經理,檢察院的詢問通知也給你看了,同時我們也已經征得你們領導的同意,對群眾舉報你的一些問題進行調查,希望你積極配合!”
“好哇,既然我們領導都同意了,我還能不積極配合嗎?況且,又是群眾舉報我,作為一個黨員幹部,接受黨的紀檢部門的檢査,是義不容辭的責任。”張萬鈞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但是,從張萬鈞的內心講,他是對從檢察官嘴裏說出的“征得你們領導的同意”是有想法的。他認為,作為一級領導同誌,特別是作為一個頂頭上司,不僅要放手大膽地使用幹部,而且尤其要注意關心和愛護幹部,這樣才能使下級感到溫暖和有安全感,踏踏實實地工作。就拿這次檢察院派人直接到園林綠化公司要審查他來講,並不是說檢察院直接找他不無不可,而是說他的主管領導為什麼聽說有的群眾舉報張萬鈞後,不告訴市檢二分院的人,我們自己先找張萬鈞談談,或者說根據舉報內容先做一做調查了解的工作呢?況且,開發區也有檢察院,也有黨的紀律檢察部門嘛!這樣做,決不是說要他張萬鈞的直接領導和開發區的紀律檢察部門袒護和包庇他,而是體現上級領導和黨的組織對他的關心和愛護,不應該就這麼簡單地一推了之。可是,當張萬鈞稍稍冷靜些,又感到可能是他的直接領導聽市檢二分院說明情況後,一來覺得市檢二分院直接找他張萬鈞調查“群眾舉報”的問題,符合其職權範圍和工作方式,不便從中提出別的要求,防止把問題複雜化;二來或許他的直接領導認為他張萬鈞不會有問題,市檢二分院你們提出要查那就查吧。常言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張萬鈞沒問題,哪級黨的紀檢部門查也沒有關係。因此,此時的張萬鈞想法很多,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他在這激烈的思想活動中,又能冷靜處之,足見其具有很強的處變不驚的能力。
檢察官見張萬鈞態度是好的,馬上告訴他:“你通知會計,把你們公司的帳目馬上拿來。”張萬鈞沉吟一下提出:“我有個要求,我給你們在我們這座辦公樓裏騰出一個房間,你們就在這座辦公樓裏麵查帳,你們要查什麼就查什麼,你們想怎麼查就怎麼査,怎麼樣?”
其中一個檢察官以不可商洽的口吻對張萬鈞說:“不行,我們要把帳目帶走!”
張萬鈞問道:“你們要把帳帶走了,萬一丟失了票據怎麼辦?”
“我們三個大活人,怎麼會把票據給丟了呢?”
“不怕一萬,不是還有個萬一嗎?”
“你不相信我們?”
“不,我絕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本來你們紀檢部門來審查我,就是懷疑我有問題。這不會有錯吧?那麼,要是萬一再丟了帳目,我不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嗎?”
“那好吧,你就馬上去安排人給我們騰出一間辦公室吧。”帶隊的檢察官說完,大概又覺得這樣不妥。因為,他們要是與舉報者核實一些帳目上的問題怎麼辦?作為舉報者,是不願暴露自己身份的。他們要是一進張萬鈞安排的辦公室,不就暴露無遺了嗎?作為紀檢部門,替舉報者保密,是保護舉報者的重要措施。所以,這三個檢察官悄聲交換了一下意見,那個帶隊的檢察官又告訴張萬鈞,出於審査工作的需要,他們還是要把帳目帶走。
“那好吧。”張萬鈞看出了他們的難言之隱,在表示同意將帳目帶走的同時,又提出一條要求,“為了確保帳目的完整無缺,我得派人去,專門負責保管帳目。”
三位檢察官用目光交換了一下意見,認為張萬鈞提出的這個要求並不過分,當即表示了同意:“好吧,明天你就派兩個人把帳目給我們送去。”
張萬鈞又問:“是自園林綠化公司成立後的帳目全都要嗎?”
“不,隻要1993年的票據。”
“那好,明天上午你們一上班,我會立刻派人把帳目送去。”
“張經理,那咱們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那好,我們再見!”
“再見。”
張萬鈞送走了市檢二分院的三位檢察官,心裏好生納悶:他們為什麼要專門抽查公司1993年的帳目呢?
他反複思考了半天,也想不起自己在1993年有過什麼違法亂紀的行為。嗨,由他們查去吧!常言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自己沒有做過什麼非法勾當,就“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船”吧。
張萬鈞正是這樣不斷地激勵自己,所以便強化了在突遇變故麵前的心理承受能力。
轉日,張萬鈞派了兩個人,按時把園林綠化公司1993年的全部帳目送到了市檢二分院。
這樣一來,張萬鈞作為天津市的“大案要案”在接受市檢二分院審查的傳聞,巨浪排空般地在開發區引起劇烈的震動。
而首先受到這種劇烈震波的,無疑是張萬鈞的妻子井樹庚。
一連兩個晚上,早已得到“小道消息”的井樹庚徹夜難眠。她在剛聽到張萬鈞被市檢二分院作為“大案要案”審查時,像被一群馬蜂蜇著似的嚇得臉色蒼白,心跳如鼓。她能不害怕嗎?張萬鈞是一家之主,也是她和兒女們的依靠。張萬鈞要是真的出了事兒,他自己不僅要被繩之以法,他們這個家也會被擊垮了。但是,當井樹庚看到下班回來的張萬鈞像個沒事人兒似的,便極力掩飾住心裏的惶恐和不安。她雖說不相信自己的丈夫會幹出違法亂紀的勾當,可是又覺得既然被市檢二分院列為“大案要案”,就說明不會是空穴來風和毫無根據。眼下,雖然還不知道舉報人是誰,可是不管是誰,他們能完全昧著良心,成心栽贓陷害張萬鈞嗎?過去沒聽張萬鈞說得罪過誰,與誰結下了誓不兩立的深仇大恨呀?井樹庚覺得,自己跟張萬鈞生活大半輩子了,對他的脾氣秉性是摸得透透的。張萬鈞無論是在單位還是在家,都是一個工作狂,說句不好聽的話,除了他在工作上能算是優秀分子,論生活,論交際,都隻能算個及格,甚至在有的方麵還屬於不及格。比如,他幹起工作來活活像一個拚命三郎,並且是精益求精,好上要加好,可是他往往要求他的屬下也要像他一樣,對工作極端地負責任,並且要公而忘私,不要計較個人得失。這可能麼?常言道:十個手指頭還不一般齊呢!人和人的覺悟能都一樣嗎?這樣一來,他對人對事就常常難免失之過嚴,要求過高,就會自覺不自覺地得罪一些人。
本來,井樹庚是想明著問問張萬鈞市檢二分院為什麼要審查他,可是她見張萬鈞回到家守口如瓶,隻字不提市檢二分院審查他的事兒,明白他是不想告訴她,是怕給她增加思想負擔。可他忘了,哪有不透風的牆呢?這種大事兒,能不有人告訴我麼?因此,井樹庚感到問也不是,不問也不是,心裏真像是十五隻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你怎麼還不睡?”張萬鈞發現井樹庚不像以往睡覺那樣安穩,立刻意識到了什麼似地問道。
“大概是白天喝了點茶,有點失眠。”井樹庚回答得有些支吾。
“你大概是聽到什麼了吧?”張萬鈞從井樹庚的回答中聽出她一定知道了市檢二分院審查公司帳目的事兒。
“你既然知道了還問我?”井樹庚的回答裏帶有傷感和責怪。
“現在事情還沒有任何眉目,我擔心告訴你叫你揪著心,何必呢?”張萬鈞解釋道。
井樹庚一聽愈發有些不高興:“你把我當成你什麼人啦?”
張萬鈞進一步解釋道:“正因為我知道你是我的什麼人,才不願叫你承擔沒有必要承擔的負擔。”
井樹庚聞聽坐起來,盡管屋裏光線很暗,看不清張萬鈞的麵目,還是瞪大眼睛,直直地盯著他,擔心地問:“萬鈞,你實話告訴我,你不會有問題吧?”
張萬鈞聞聽也坐起來,有些氣憤地說道:“哎,我有沒有問題,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我毎月該發多少錢,我又給了你多少,你該門兒清吧?你也知道,我從來沒有私房錢。再說,我一不包‘二奶’,二不養‘小秘’,生就的就沒有花花腸子,你說,我會有什麼問題?我又能有什麼問題?”井樹庚聽完不禁又問:“我知道你不會有問題,可是我又想不通,為什麼有人要誣陷你呢?”
張萬鈞苦澀地搖搖頭:“你問我,我又去問誰呢?這個問題,不要說你想不通,我也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你回憶回憶,過去你都得罪誰啦?”井樹庚提示地問張萬鈞。
張萬鈞若有所思地答:“要問我過去成心得罪過誰,平心而論,應該講一個都沒有。但是話又說回來了,要是從我這個當經理的管理的角度講,或者從公司發展的角度講,過去我確實曾批評過一些人,甚至對違法亂紀和玩忽職守者,以至於對搞不正之風和中飽私囊者,不但批評過,有的還按照組織原則和規章製度進行過處理。不過,我批評誰也好,處理誰也罷,都沒有摻雜個人什麼恩怨,也不是為了我個人,而是為了公司的建設。你說,要是為了怕因為管理而得罪人,那就必須像毛主席在《反對自由主義》中所講的,明知不對,少說為佳。明哲保身,但求不過。用我們的話講,當個睜眼瞎子,管它什麼違法呀亂紀呀什麼的,一律充耳不聞,視而不見。你說,要是這樣做,我還叫共產黨員嗎?我還是共產黨的幹部嗎?”
井樹庚見張萬鈞越說越衝動,急忙勸解地:“你說的這些,都對。可是,如今的社會風氣與過去不一樣了,還有幾個當頭頭的像你那樣對工作那麼較真兒?萬鈞,既然你覺得自己問心無愧,不管檢察院向你提出什麼問題,你可要冷靜呀!千萬不要跟檢察院的同誌發生衝突,還盡可能地配合檢察院把自己的情況說清楚。啊?你這次一定要聽我一次勸,記住了嗎?”
張萬鈞知道這是妻子擔心他血氣方剛,到時候給檢察院頂起牛來,或者因為經受不住委屈氣出個好歹,便告慰地對井樹庚說:“放心吧,我又不是毛頭小夥子了,不會意氣用事的,睡吧!”
井樹庚仍不放心地再次叮囑:“萬鈞,你可記住,你是有兒有女有妻子的人,你要有個好歹,叫我和張宏和張姬怎麼活呀!”
張萬鈞聽了妻子的話鼻子一酸,連忙控製感情地說:“放心吧,我會記住的。”
市檢二分院接到張萬鈞派人送來的園林綠化公司1993年帳目的第二天,便通知張萬鈞到市檢察院來一趟。
“好,我這就去。”已經做好充分思想準備的張萬鈞放下電話,立刻驅車前住。
張萬鈞一到市檢二分院,立刻從接待他的檢察人員的表情上感到一種威嚴和震懾。
這些檢察官的“開場白”完全是屬於職業性的。諸如“人民檢察院是為人民的”,“我們的工作原則是重事實,重證據”,“決不冤枉一個好人,也決不會放過一個壞人”雲雲。
無疑,張萬鈞也受到了這種“開場白”的“禮遇”。
“開場白”過後,接下來便是“書歸正傳”了。
“張經理,根據群眾舉報,你在1993年私自挪用公款,將園林綠化公司的100萬元工程款借給了一個名叫楊慧敏的女人的丈夫做買賣去了。經查,你們公司1993年的帳目,果然有一張100萬元的借據。你說一說,是不是確有其事?”
張萬鈞一聽,先是一驚,轉而氣攻頭頂,血脈賁張,渾身的每一個汗毛孔都好像往外噴火,額頭上暴起鼓溜溜的青筋,兩隻手不由自主地攥成拳頭,手指上的骨節“嘎巴”、“嘎巴”作響。他那氣憤的神態,要是倒退20年,一定會拍案而起,雷霆大怒。可是如今,隨著年齡和涉世的增加,已經變得老成許多的他,隻是激憤地呼出了一句話:“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說什麼?”檢察官聞聽不禁一驚,忙問。
“我是說,這是滑天下之大稽!”張萬鈞又重複了一遍。
“你指的是什麼?”檢察官虎著臉問。
鎮靜了一下心情的張萬鈞克製著憤怒,以緩慢的語調述說道,在1993年的園林綠化公司的帳目中,確有一張100萬元人民幣的票據。不過,有兩點至關重要的問題需要首先澄清:第一點,那個名叫楊慧敏的人不是女的,是男的。如果你們不信,可以馬上把他叫來,一看便一目了然;第二點,那100萬元人民幣,不是借給楊慧敏的丈夫去做買賣,而是就借給了楊慧敏。楊慧敏是開發區天地公司的總經理,這個公司主要經營土壤方麵的生意,楊慧敏借款的目的,是用於對天津堿廠那三座堿渣山的開發與利用。
“噢——?”在場的檢察官聽到這裏,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驚歎,盡管聲音在極力壓抑著,但在凝重的氣氛中卻不亞於一聲落地雷。
張萬鈞接著進一步指出:“為了開發區鹽灘綠化的可持續發展,我本人正在搞新土源的開發研製。在研製的新土源中,其中一個主要成分就是天津堿廠的廢棄物堿渣。因此,我們支持天地公司對堿渣山的開發與利用,與我搞新土源的研製是相輔相成的。請問,我這樣講不知能不能解釋清楚?”
張萬鈞說著理智地向檢察官問道,那落在檢察官臉上的目光也充滿著征詢。
“行,你就這樣說吧。”檢察官點頭允諾。
“那我就再說明一點,即關於我們借款給天地公司的‘老總’楊慧敏,不是我向楊慧敏自作多情,而首先是天津市‘建委’的領導朱鍔找我,接著是原天津市副市長王恩恵同誌也找我,他們都希望我們支持一下堿渣山開發和治理這個項目,說什麼這是關係到天地公司、天津堿廠乃至整個天津市的利益問題,要我從整個環保的大局利益出發。況且,我也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報告給我們開發區總公司的領導了。領導上並沒有講借款有什麼不對!”
“還有什麼情況?”
“還需要說明的是,我在借給天地公司100萬的時候,簽定了一個合同。在這個合同中,明確我們借給他們的100萬,將作為提前購買堿渣的預付款;同時還明確,在以後購買堿渣土時,給我們隻折算當時堿渣土實際價格的80%的錢。比如,幾年後一噸堿渣土的價格為20元,我們隻付16元,一噸就省4元。作為一個企業,這樣做是上算的。你們想一想,用什麼辦法存款,利息能達到20%呢?一方麵我們支持了堿渣山的治理與開發,有利於天津市的生態建設,一方麵又為我們公司在購買堿渣土時節省了大批開支,這豈不是兩全齊美的好事兒,何樂而不為呢?”
檢察官們聽張萬鈞說完,覺得張萬鈞介紹的實情與“群眾舉報”中說的情況大相徑庭。如果認為張萬鈞說的有詐,可聽起來又有根有據,言之鑿鑿,不像編排撒謊,自圓其說。那麼,如果認定張萬鈞說的是實情,他借給天地公司經理楊慧敏的100萬,既報告了領導,又是用於堿渣山的開發與治理,並且還有嚴格的合同,同時也是一種企業行為,應該說是無可厚非的。而出入更大的問題是,“群眾舉報”中將楊慧敏說成是女的,而張萬鈞卻說楊慧敏是男的,這豈不如同戲劇“拉郎配”,張冠李戴,貽笑大方!此時,檢察官們想笑又不便笑,於是便說:“張經理,這個情況我們就先談到這裏,至於這些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下來還要進行調查核實,你看怎麼樣?”
張萬鈞見檢察官們的口氣變得溫和多了,馬上表示:“你們在調查中要是需要我進一步提供什麼,我會積極配合。”
“好。”檢察官們滿意地一點頭。
“還需要我回答什麼問題?”
“還有一個問題需要你說明一下。”
“可以。”
“你是不是同年還買了幾輛汽車?”
“是,買過。”
“在哪裏買的?又是通過誰買的?”
“在美國買的。是通過我在美國的侄子買的。”
“一共幾輛?”
“四輛。”
“都是什麼車?”
“一輛是我現在坐的那輛紅色的馬自達,現在就在你們檢察院門外停著呢,另外三輛都是帶鬥的貨車。”
“總共花了多少錢?”
“在美國買的時候,一共花了48500美元!如果折合人民幣,應該是40萬元。可是我們加上入關以後連辦理手續和加上交納附加稅什麼的,才總共花了不到19萬元人民幣。”
“怎麼價錢這麼便宜?”
“要不怎麼會叫我侄子幫助購買呢?他當時搞了個指標,又趕上免稅。還有一個原因,當時園林綠化公司的經費少得可憐,上級每年給撥的綠化款還不及現在的十分之一。可是,公司的綠化又急需用車,於是我才想了這麼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可是,在你們的帳目上,為什麼隻有兩輛車的票據?”
“會有這種事兒?”張萬鈞一聽有點不相信。
“沒有這種事兒,我們還能無中生有不成?”
隨著檢察官的語氣,室裏的氣氛又陡地嚴肅起來。
“這不可能,因為我們國家有規定,沒有票據的汽車是不給上牌照的。這四輛汽車,哪輛都有牌照,怎麼可能其中的兩輛沒有票據呢?”
“你說有,可帳目中卻沒有,難道票據還會長翅膀飛了?”
“到底票據是怎麼回事兒,我可不太清楚。我雖然是公司的經理,也是公司的法人代表,但我總不可能天天到會計那裏去數票據吧?這應該找那時候的會計問一問,因為這是屬於她的工作職權範圍!你們找她了麼?”
檢察官沒有正麵回答張萬鈞的問話,而是強調他的責任:“管理票據雖是會計的事兒,可是會計落帳時不會不經過你這個當經理的批準吧?當時簽字時,你莫非連一眼都不看?”
“時間這麼久了,我可真記不起來了。”張萬鈞在與檢察官的談話間發覺,他們在有意回避提到當時的公司會計,聯想到他們正在調查的問題,好像看出了一些什麼名堂,便思索有頃,立刻說,“這樣吧,我馬上給我在美國的侄子打個電話,電話要通以後,你們直接問他,他可能比我記得清楚,因為這件事情,由他具體幫助辦理的。”
檢察官們一想,這倒是個快捷的辦法,這樣可以直接當麵鑼對麵鼓地問一問張萬鈞的侄子。再有,張萬鈞事先並不知道我們要追查這個問題,他不可能與他的侄子事先統一口徑和搞“攻守同盟”。所以,他們便同意了張萬鈞的建議。
現代化的通訊技術的確把世界變成了“地球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頓覺拉近了。
工夫不大,張萬鈞便要通了他那遠在大洋彼岸的侄子的電話。他以簡單得再也不能簡單的話語告訴他侄子,關於幾年前購買汽車的事情,現在有關部門想了解一下具體情況,要他把當時怎麼辦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們。說罷,將電話交給了檢察官。
張萬鈞的侄子在電話中聽明白了檢察官要弄清楚的問題,立刻告訴他們,他手裏還保存著當年購買四輛汽車的其中一聯票據,並當即用傳真機將票據直接傳到了檢察官們的手裏。
檢察官們收到票據傳真件仔細一看,票據上果然明確寫著購買的是四輛汽車,總價值與張萬鈞講的分文不差。
“張經理,今天我們先談到這裏吧,以後另有什麼情況,我們再跟你聯係。”檢察官們見從對張萬鈞的審査中沒有發現任何破綻,便先鳴鑼收兵。
“那我就隨時恭候。”張萬鈞與檢察官們握罷手,轉身離去。
這時的張萬鈞,從理智的角度講,他知道這些檢察官們的確是在例行公務。人民檢察官的使命就是以法律為準繩,查處黨內的腐敗分子和違紀分子,純潔黨的隊伍,使黨員幹部廉潔自律,以維護黨和人民群眾的利益。所以,他們根據有些人對自己的舉報,核查清楚有關問題,正是他們的職責使然。常言道,吃哪家飯幹哪家活,賣什麼得吆喝什麼。可是,要是從感情方麵說,他又感到與這些檢察官情同水火。因為,這些檢察官根據所謂的“群眾舉報”,已經將自己列為“大案要案”,作為“大老虎”來抓。他們把自己抓住得越快,越證明他們精明強幹,戰功卓著。可是自己呢,一定要極力證明自己的清白和無辜。所以,自己與檢察官之間,在問題沒有徹底弄清楚之前,絕不可能搞調合,也不可能和稀泥,隻能是經緯分明,分清是非。所以,張萬鈞在接受這些檢察官對自己的審查中,理智與感情無時不在發生著激烈的衝突碰撞與鬥爭。不過,張萬鈞在理智與感情的角逐中,還能夠用理智化解感情。故而,他能以巨大的克製力,以相對冷靜的心態,回答檢察官們的提問。但是,如果說他在與檢察官的“對壘”中,一點都不帶感情色彩,那反倒是麻木不仁,屬於不正常了。這畢竟是關係到他的前途、命運和身家性命呀!
不久,張萬鈞聽楊慧敏說,他給檢察院的人講,張萬鈞這個人,整個是一介書生,他的全部心思都用在搞學問上了。本來,我們公司是搞堿渣土的利用和開發的,他借給我們100萬元,完全是對我們公司的支持,可是我多次請張萬鈞吃飯,以表謝意,他每次都一口回絕。不是講他實在沒工夫到外麵吃飯,就是說搞堿渣土的治理與開發也是他們園林綠化公司份內的事兒。你們看,連請他吃頓飯他都不肯,他還能搞別的什麼邪的歪的嗎?
沒過幾天,那幾個檢察官在知道楊慧敏是個男人的基礎上,又查清1993年張萬鈞通過他侄子在美國廉價購買的四輛汽車的票據,是原來的會計在落帳時把其中購買兩輛汽車的票據錯放到別的項目中了。這樣,就以鐵的事實證明張萬鈞並沒有將其中的兩輛汽車來個混水摸魚,攫為己有。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群眾舉報”的張萬鈞的所謂重大經濟問題,應該是水落石出,一清二白了。
可是,市檢察院對張萬鈞究竟有沒有問題,一直沒有個明確的說法。
因此,張萬鈞的問題拖得時間越長,越引起方方麵麵人士的關注。
天津市知識分子領導小組曾找到市檢二分院,提出對張萬鈞的審查不易久拖不決。因為,張萬鈞的鹽灘綠化成就非凡,不僅在國內園林綠化界聲名遐邇,在國外業內也享有很高的聲譽。對他的審查,在本著實事求是的前提下,能盡快幫他解脫就盡快幫他解脫。何況,經審查,他又沒有問題呢!從速給他正名,不僅能夠使他全身心地投入鹽灘綠化事業,而且對於宣傳我們黨對知識分子的愛護也將產生很大的影響。
市檢二分院講,對張萬鈞的審查是會盡快有個結果的。
誰知,國慶節後第七天,兩個檢察官又突然找到張萬鈞,嚴肅地向他提出一個問題,即園林綠化公司有沒有“小金庫”?
“沒有。”張萬鈞的回答斬釘截鐵。
“張經理,不要把話說得那麼絕對吧,你還是好好想想的為好。”從檢察官的語氣中看出,他們顯然認為張萬鈞是在撒謊。因為,“小金庫”問題,幾乎是在全國企事業單位存在的一種普遍現象。個人還有“私房錢”呢,何況一個單位?単位有“小金庫”,一則可以避稅;二則可以多給職工發點獎金;三則領導幹部請個客呀送個禮呀什麼的,可以不人帳,花起錢來方便;四則有的頭頭為自己貪汙腐化開了方便之門。因此,“小金庫”是滋生腐敗的溫床,是麻醉公職人員的鴉片,也是隱藏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的一顆毒瘤。正因為“小金庫”如人們所形容的是塊“臭豆腐”,聞著臭而吃著香,所以才屢禁不止,屢查不滅。眼下,“群眾舉報”中非常具體地點明了張萬鈞手裏握有“小金庫”情況,可張萬鈞卻敢於挺著胸脯說“沒有”,能讓這些見多識廣的檢察官們相信麼?
“不用好好想,沒有就是沒有。”張萬鈞這次的回答較之上一次更是幹巴利落脆。
“果然真的沒有?”檢察官的這次問話,顯然是以鄭告取代了勸告。
“果然真的沒有!”張萬鈞的回答將檢察官話語中的問號立刻變成了驚歎號,以表示堅定不移。
“張經理,我再說一遍,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你們還是有‘小金庫’的,你可要好好想想,不然,性質可是不一樣的!”
“謝謝您的提醒。不過,我也再說一遍,沒有就是沒有。你們要硬是認為有,那就請你們查一查吧。至於最後問題的性質如何,恐怕答案要等到我們究竟有沒有‘小金庫’以後。”
在外間屋工作的現任會計一聽張萬鈞與檢察官的談話有點“僵”,一看表,已經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了,她又知道張萬鈞身體不太好,便向檢察官建議下午再接著談。
下午,檢察官再與張萬鈞談話時,問話的方式有了一些改變。
“張經理,是這麼回事兒,據原來的會計交代,她退休時,將二萬多元人民幣沒有交給接替她的會計,而是單獨交給你了,有沒有這麼一回事兒,嗯?”
張萬鈞沉吟了一下,馬上回答:“有。”
“那現在這筆錢到哪裏去啦?”
“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得讓我想想。”張萬鈞凝思了一會兒,告訴檢察官,這件事情的原委是這樣的。
在那個會計退休時,她找到張萬鈞,要將一個存款單直接交給他。張萬鈞接過來一看,見一共是二萬多元,並且在存折上的戶名一欄內填的是張萬鈞的名子。他立刻不高興地問這筆錢是公款還是私款?要是公款為什麼以他個人的名義存起來?那個會計告訴張萬鈞:“這筆款是外單位交給公司的工程款,您讓我作為獎金發給一線職工,我沒發,就以您的名字存了起來,以備後用。”她接著申明,這筆款,除了她一個人知道,其他任何人都不曉得。張萬鈞聽後,嚴肅地批評她這樣做是違背財務製度的,並責令她在與新會計做財務交接時,如數交給新會計。可是,這個會計硬說她與新會計有過節,就是不肯直接交給新會計。張萬鈞隻好答應,他先接下來,然後再轉給新會計。張萬鈞接過這二萬元存款單後,第二天就轉交給了新會計,並告訴新會計馬上與有關部門做出一個分配方案,立刻作為獎金發給奮鬥在園林綠化第一線的廣大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