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的春天依然是陽光明媚,塵土飛揚,小鳥在歡快的歌唱,這樣的日子以前是有,以後還不知道有多少。
二皮這時候還是個小學生,中午吃完飯午睡醒來漫不經心的走在滿是土的春天上學的路上,不遠處歪土牆裏側有顆柳樹,看著嫩綠嫩綠的樹枝包圍著有些依然幹枯的樹枝,二皮往前緊走了兩步,緊接著快速的跑了起來,奮力的一跳就抓到了一個細長的柳條,折了下來。他要用來做口哨,這是小男孩子的春天裏的玩具。“給我弄一個口哨啊”,二皮回頭的時候看到的是二崗在朝他喊,但是二皮顯然並不想理會他提出的請求,這裏麵沒有請,也聽不出求,倒像是命令,但你還命令不了我。“你要是不給我弄一個,下回我要是有好東西就不帶你玩了“,這是小孩通常騙人的慣用伎倆,但是卻對同歲的小夥伴很有作用。二皮和二崗各自拿著做好了的哨子含在嘴裏,一邊走,一邊口中發出愉快悶亮的聲響。不巧的是大喇叭要響了——那時候村裏人大部分都有午睡的習慣,這個時間點估計也是醒了,村裏的大隊支部書記總是像掐準了時間一樣,有時候總是在午睡後醒來的時刻給村裏的大夥廣播廣播一些重要的事項。
“喂,喂,呼,呼,都注意了,嗯,喇叭響了,都注意了,下麵有一個事給大家廣播廣播,大家都注意了,鎮政府開會,開會啊,為了移風易俗,除舊習,以後誰家要是死了人,一律不準再進行這個傳統的土葬,就是說這個土葬以後就不允許了,不允許了,大家看看村外麵墳頭太多了,太多了,再多咱大家夥種地都沒法種了,現在國家領導人都是帶頭火葬,現在鄉裏要求村裏也要這樣做,以前有的墳頭,近期會有組織的平掉,尤其是新墳頭,也要給你平掉,以後誰要是再偷偷摸摸的弄個土葬,搞個大排場,我在這給大家說,怎麼辦呢?見一個,罰一個!沒準還要逮起來。這會是要動真的了,大家注意,嗯,大家注意,我過幾天再廣播一遍,再廣播一遍。“
沒有什麼結束語,隻聽到喇叭裏響了一聲就被關掉了,再也沒有什麼聲音從遠地方傳出來。二皮和二崗的口哨聲敵不過那喇叭聲,二皮吹哨子的聲音沒有了,心情也沒有了,這破喇叭,怎麼不放首好聽的歌。倒是二崗,剛才那段廣播他聽的挺認真的,“剛才喇叭裏說話的是啥意思啊?二皮當然聽不懂,二崗雖然聽的認真,但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也許走到學校就知道了,因為村大隊和支部書記在小學裏的院子裏,那裏會有告示,那也正是聲音的來源。
快走到了,二皮和二崗的看到學校大門口有好多人烏泱烏泱的堵住了校門口的路,好像一年一度的廟會大集,但的確不是,因為不是時候,很顯然那裏的人都很吵鬧,好像在吵架,不,應該就是。他們倆急急忙忙的看熱鬧似的就跑過去了,人有好奇心,小孩子在這個基礎上更是毫無防備,仿佛這個世界都是美好的,我們不是在那最初象牙塔,而是在最後形態的烏托邦。
映入眼簾的是語文老師的孩子鼻子在流血,一個男老師急急忙忙的背著他去了村裏的診所,果然有漂亮的語文老師在地上哭,而且很多人在拉著一個傻子,嘴裏含糊不清的好像是說要打平墳的人,因為他爹正在裏麵睡覺,棺材裏有他給他爹放的好東西。沒有錯,就是一個傻子,那個傻子,整天瘋瘋癲癲的卻經常露麵,卻沒聽說過傷過人。他的腦子據說是小時候看出殯的時候給嚇到了,回家後就發燒燒壞了腦子,整天糊裏糊塗,也聽不太懂別人說你的話,可似乎偏偏一副好身體,像一頭牛,別人都叫他傻五,傻五的,因為他的四個哥哥,兩個姐姐都很健康,唯獨他是這樣,長著奇怪的臉,小眼睛白眼多,腦袋跟人也不一樣,不規則,說話也說不清,還要左右搖晃腦袋,癡呆的麵龐,還總是自言自語的樣子(唐氏綜合症患者)。這已經讓老兩口心裏難受了半輩子,臉麵無光了,老頭前不久剛剛走了,這樣的心裏罪隻有老太太一個人受了。這時候傻五的母親正在不停的為他在向語文老師王老師求情,請求原諒,她已無法顧及自己的臉麵,不久前剛沒了老伴,孩子雖然是傻,可當母親的總是要護著。他的哥哥姐姐硬拉著他回家,傻五雖然是很傻,但是好在是認的爹媽,也知道哥哥姐姐,看到家裏人都拉著他,他心裏似乎平靜了很多,但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隻是默默地被拉走了。村書記也來勸,誠懇而又堅定的說道“王老師,王老師,你看看傻五就是這樣他平常不愛惹事,可誰讓他是傻子犯病了呢,好在你家好好沒有事,回家可得好好安慰安慰,別嚇著了,落下病根,還有老大姐你,看好你家傻五不行啊,非得傷著人家小孩才知道後悔啊,帶他去醫院檢查檢查,別再添了新毛病。
“都別看了”,村支書起身拿著自己的手指對周圍的人劃了一周。意思是我說的是你們,不隻是一個人:該幹啥幹啥去,趕緊散了,散了吧!哎呦,我的心髒也快受不了了”二皮和二崗都不敢看熱鬧了,在村支部書記說完話後,麻利兒的跑到了教室裏了,好在二皮和二崗,三廣是不怕傻五的,他們經常在一起玩。三廣比倆年齡都大,也是因他們原來不知道什麼是傻子,經常和他玩,他那麼大的人聽這幾個人使喚,經常給別人搬東西,有個人聽你的話這種感覺挺好的。
下午有語文課,漂亮王老師的。
第一堂課是自然課。上小學的時候主要學的就是語文和數學,其他都不重要,同學們都要在課堂上說笑。等到該上語文課的時候,班長喊完起立口號,漂亮王老師隻是擺手讓同學們坐下。她開口說她今天心情不好,這節課改上自習!自習啊,真是個幸福的東西!同學們聽完心裏自然是歡呼雀躍,好多人都喜歡這樣沒人管著,又可以玩了。二崗開始拿著做好的柳樹口哨向三廣炫耀,三廣偷偷的跑過來要吹一吹,二崗不幹,嫌嘴對嘴太髒了,更主要的是他是個帶把的,哨子在手裏舉著,三廣就要來搶,二崗順手就扔到了女同學的座子上,二皮跑過去正要起哄搶,就看到一個三廣身影直接撲過去撞倒了女同學的桌子,“啊啊,哇“女生就被嚇哭了,桌子倒了,書掉在了地上,女同學坐在凳子上捂著臉大聲哭,漂亮王老師正要從門外進來,看到這一幕,她立馬就像傻五一樣火了起來:“這是誰幹的!這是誰幹的!誰幹的!”三句話,擲地有聲,刺到每個人的耳朵。其實她這句話完全沒必要說,她在門外都看到了,她感覺壓不住自己的火了,自己的兒子無緣無故被傻五打了一巴掌,正無處撒火,現在竟然有人在這個時候氣她,她也不管那麼多了,從講台上氣衝衝的走下來,一腳把歪著的桌子踢開,拾起書本對這二皮,二崗和三廣的頭就是狠狠的打,狠狠地打,像極了疾風暴雨輪流打在他們三個人頭上,三個人低個頭,不敢說話,任憑她一邊有節奏的打,一邊氣狠狠的罵“讓你幾個再氣我,氣我,氣我,氣我,你幾個小鱉孫,小鱉孫,我今天非得要狠狠揍,揍,揍,揍你,我王愛珍不是那麼好欺負的!“。那時候他們三個都沒敢跑,她在麵前擋著也沒地跑,大約過了好長時間吧,老師終於打累了,沒力氣了,才停下來,說“你們三個給我出去站一下午,每天放學後打掃整個教室!打掃一星期,滾出去吧!快滾出去!別讓我看見!”這些話似乎是耗盡了她今天的力氣,她無助的離開了教室,屋裏又開始亂哄哄的了。
漂亮的王老師生氣了,王老師長的很漂亮,大家都愛上她的課,雖然她的孩子已經和二皮同齡了,但是好多人還誤以為王老師是二十多歲的大姑娘:烏黑的頭發,與眾不同脫俗的發型,茭白的皮膚,不知道哪裏來的淡淡的香氣,唇紅齒白的樣子,青春活力的麵容讓那些老男人小男人都心動,不知不覺看多了在腦袋裏沒人知道會想像出什麼場景,那時候無論是寒冷的冬天還是酷熱的夏天都會在肚子的不遠處支起大小不一的帳篷,但大家還是愛夏天多一些的,因為那時候熱的就有理由了。她自然是很高興別人對自己美貌的誇獎,稱那是謬讚,自己有些承受不起,每次都糾正說自己是三十多歲的人了,沒幾年青春了。
漂亮王老師的愛人顯然是沒有在家,她因為自己的孩子受了驚嚇而惴惴不安而卻無處施救,她現在開始害怕自己的婆婆了,一個年輕的母親隻是因為中午午睡沒有看住自己淘氣的孩子,這幾乎些讓她處於危險的境地,婆媳關係中她將進一步處於劣勢。現在雖然是孩子沒有什麼事,但她注定要受到丈夫的責罵和家裏人的故意的刁難,而且連娘家人都沒有辦法幫助她很快的脫離這種境地:她是個不合格的母親,未能照看好年幼的孩子。她現在是無助的,隻希望孩子沒有大事,好讓他能原諒她。
三個人有說有笑的在教室外站了一下午,商量著周六周日不上學去哪裏玩去,這會地裏應該是不錯了,野菜,種的菜,都長出來了,大家相約去看看,帶回家吃點什麼苦菜也好啊。快要放學了,三個人開始懷著忐忑的心情等待著有人去敲響下午放學的鈴聲。漂亮王老師來了,卻是趕在放學前來,估計是要宣布什麼事情吧,而三個人自然是不會被叫到教室裏的。
果然,三個人被忽略,王老師隻留下了她的體香和白眼,徑直走到教室裏去了,她兒子好好正在她的自行車坐著上等著她,他顯然是沒有什麼事了,旁邊還有一個大家都不認識的老太太在和開心的他談話,大概是她的婆婆吧。
“大家先別寫作業了,這節課最後幾分鍾我給大家說一件事,”她看了看教室的牆是隔不住聲音的,教室後麵的鍾表顯示還有九分鍾就要放學了,時間是來的及。漂亮王老師仍然是大了大嗓門,好讓外麵三個人也聽見她甜美的嗓音,“剛才校長開了個會,主要說的就是平墳的事,晌午那會支部書記也在喇叭裏廣播了,學校裏要求咱五年級,還有下麵四年級的所有男同學,聽好了啊,男同學,這個周六從自己家裏帶著工具去村外邊去平墳去,都得去,老師帶隊,女同學也得去,女同學幹啥呢,女同學從家裏帶著水,另外從學校裏拿著小樹苗,別人要是問就說是植樹節植樹去了,不能說去平墳,大家聽明白沒有?”沒有人說聽不明白,稀拉拉的有人輕輕嗯了幾聲就代表整個班級裏的人沒有異議了,“好,就這麼定了,那這周六大家還得來學校,注意不要遲到”。
大家肯定是不太高興的,誰願意和那麼多同學出去玩去,還是些女的,嘰嘰喳喳的——那時候真是的,沒有能把握住機會,要是哪個到二十多歲還有這樣的情形卻不願意同去的,腦子肯定有病吧。但是三廣他們仨剛被漂亮王老師暴打一頓,所有的人都不敢再說什麼反對的話了。
漂亮王老師交代的大家不敢不做,值日生今天放學就走了,留下三個人打掃整個屋子,這本來是七個人幹的活啊!現在卻要三個人做,天黑才能回家啊。等幹完活,三個人結伴同行,商量著怎麼回去和家裏人解釋回來晚了,已經全然不顧今天犯的錯了,二皮看到那個學校裏放學時敲打的大鐵鈴鐺在梧桐樹上掛著,他不和另外兩個人商量,又緊跑幾步,跳起來想抓住那根繩子,打打鈴,可惜沒夠到,“二皮你真是笨,換我的”,三廣也是個活潑的人,風風火火的也蹦起來要拉住那繩子,可惜還是夠不到。二崗就是矮了些,直接沒有參加這樣的比賽。這樣比賽就短暫的謝幕了,似乎也不值得做什麼陳述。
“咦”,三廣發出了難得的疑問聲,“辦公室裏還有人呢,你倆看到了沒有”。
這裏說的辦公室自然就是學校裏老師的辦公室,天有些暗,也隻有視力好的小孩子能看到那個地方有微弱的燭光,似乎是裏麵的人不想讓外麵的人看到,因為按理說晚上了應該亮起燈才對。那隻蠟燭在平靜的燃燒著,微弱的餘光偷偷的告訴了看到人,這裏有些不願讓人知道的秘密。這時候暗色剛下來,學校的梧桐樹靜靜的有些霧氣一類的東西圍繞著讓人害怕了,三個人在學校裏好多年了,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晚走,也沒有像今天這樣感到一點害怕。
三個人轉而又開始壞笑了,這是我們的學校,怕個球!可是老師的辦公室是讓全校學生都心跳加速的地方,雖然教室離辦公室很遠。無論是表揚還是批評,沒有老師的允許哪個學生也不敢靠近那個地方,可是三個人的腿今天都不太聽使喚了,站了半天了,活動活動腿腳吧,再說了現在都放學了,沒人管的,三個人剛才其實就是想打個鈴而已。現在卻不用了,三個人屏著呼吸躡手躡腳又忍不住要傻笑著彎著腰走過去了,哎,這好奇心可真是的。
“愛珍不要再哭了,來,過來抱抱哈,不哭不哭,親一口,哇”
裏麵傳來是一個男人安慰的話語和一個哭泣的女人聲,聽聲音好像是挺熟悉的,但是剛走過來的三個人在這本應無人的校園裏突然就聽到一個男人對女人說抱抱和親親是怎麼回事,是在哄小孩嗎?不像。
“我真不容易啊,劉廂,我自己帶著孩子,他爹出門學習好幾個月了過年就呆了幾天,現在還沒回家,我和誰說啊。我沒想著我就中午出去找你那一會兒沒看見他讓他自己呆著,誰知道傻五進來學校了,他進來不要緊,以前也來過,可是誰知道竟然對好好動起手了,另外,你去哪了?”那是劉廂和漂亮的王老師在裏麵!這時候三個人都是能夠聽清楚的,老師是教數學的,漂亮王老師是教語文的,都是重要的老師,可是劉老師為什麼要親親抱抱漂亮王老師呢?三廣偷偷起身看了一眼,是沒錯,就他倆。劉廂老師得五十了吧,王老師還是年輕。“我知道,”劉廂似乎總是親不夠的,一口一口的聲音接連傳出,並沒有要停止的意思,也不知道嘴唇碰的哪,仿佛她是人間難得的吃不盡的美食而他卻偏偏又有世上的稀有的饕餮之欲。“今天村支書不是廣播要平墳嘛,”劉廂仿佛是緊接著親了兩口,然後大喘氣說了,“我在外麵看見傻五了,我本來想逗逗他,我給他說,你爹剛死了被埋在土裏了你見不著了,不過過幾天村支書就要帶人把你爹從墳頭裏扒出來放火燒了,哈哈,到時候你別去哈,嚇著你了,你本來就傻。可是誰知道他這個傻子還是疼他爹的,他知道什麼是燒掉東西,他當時就是要衝著村支書去的要打他,所以你看村支書在勸你的時候他為什麼要掙脫,我給他說了,那就是村支書,要燒你爹的人就是他,至於為什麼打好好,估計是他瘋掉了吧,不認得人。
“別再解開我的衣服了,我來事了,這幾天不行,”漂亮王老師似乎是生氣了,那種語調明顯就是今天她打這三個人的那種語調,錯不了的。“原來都是你啊,傻五傻了都不認人,你看看你差點害了好好”漂亮王老師似乎是哭著開始反抗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