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樸實一點的東西。”
丁玲的客廳裏,掛著葉聖陶書贈她的詞《六麼令》、魯迅的七絕《悼丁君》,還擺著一尊魯迅的瓷像。除開這些,引起我興趣的還有一隻白鬆鼠。丁玲介紹說:“這是雕刻家劉開渠的作品。劉開渠是老實人,雕出來的東西也是老實樣。本來,小鬆鼠是還可以塑得更活潑一點的。但是我就是喜歡樸實一點的東西。”她由此憶及一段往事:大約是20 世紀20 年代末,她就結識了劉開渠。當時,劉隻曉得她是窮詩人胡也頻的愛人,不了解她本人是一登台就掛頭牌的作家。有一次,劉開渠看到她桌上的文稿,上署“丁玲”二字,這才吃驚地問道:“你就是丁玲呀!”說到這裏,丁玲不禁開懷大笑起來。
“你們不要吃烈士嘛!”
丁玲厭惡那些靠別人聲名牟取私利的人。解放初期,有一位烈士的侄兒要過繼給烈士做兒子,以享受烈士家屬待遇。她頗不以為然,說:“優待烈屬是國家一項政策,但你們要靠自己努力,不要吃烈士嘛。”
1980 年,又有一個自稱是也頻的好朋友的人,拿出一張丁玲跟胡也頻烈士的合影,照片背麵有他們兩人的各一句題詞,想要公開發表。丁玲鄭重告訴我:“這個題詞不可能是真的。所謂胡也頻的題詞,使人覺得他自己有即將成為烈士的預感;所謂丁玲的題詞,使人覺得她自已有即將遭到逮捕的預感。我當年把這張照片寄回老家,背麵並沒有題詞,後來被人借去看了,還回來就有了這種題詞。”丁玲說,她決不承認這種並不存在的事實。
“你們不要跟那些自詡為理論家的人跑。”
1980 年8 月,全國高等學校文藝理論學術討論會在廬山舉行,丁玲應邀參會,圍繞“文藝與政治關係”作了一次發言。她強調,作家是政治化了的人,創作本身就是政治行動,創作和批評文藝作品一定要講社會效果。她認為,提“文藝為政治服務”的口號,跟提“文藝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口號,並沒有什麼根本區別。她告訴我,這次會議後來發了簡報,但把她下麵的這些話刪掉了:“你們不要跟著那些自詡為理論家的人跑。他們今天說東,明天說西,你哪裏跟得過來?有時間不如多讀幾本馬列主義經典著作,從中能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
“我是吃魯迅奶長大的。”
還是在廬山高校文藝理論討論會上,有人說,巴金作品在解放前要比魯迅作品的社會影響大,很多人是讀了巴金作品走上革命道路的。丁玲說:“這不符合曆史。巴金作品雖然寫得好,發行量也大,也起了進步作用,但那時他的作品的革命傾向和思想深度,以及影響的深遠,跟魯迅作品還有不同。巴金同誌如果聽到這樣的評論,也會不同意的。走上革命道路的青年,很多人都受過魯迅作品的熏陶。
魯迅說他自己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我便是吃魯迅奶長大的。魯迅是指引我道路的人,我永遠站在他的一麵。”
“毛筆”的故事
在我保存的珍貴紀念物中,有一張30 厘米寬、26 厘米長的照片,上麵是毛澤東同誌1937 年2 月寫的一首《臨江仙》。丁玲在贈我的這張照片上簽了名,並注明贈送時間“1980.12”。丁玲介紹了這首詞的題寫和保存經過。她說,1936 年11 月中旬,她曆盡千辛萬苦來到黨中央的臨時所在地保安(現為陝西省誌丹縣),受到了毛澤東、周恩來、張聞天等領導同誌的歡迎。不久,毛澤東同誌抄寫了這首調寄《臨江仙》的歡迎詞給她。後來因為戰局動蕩,她把這首詞的手跡裝進一個中式信封,帶到大後方,委托胡風保管。胡風在信封上寫了“毛筆”二字,意即“毛主席的筆跡”。1955 年抄胡風家時,抄家者認為這是無關緊要的東西,沒有拿走。十年浩劫中,胡風的東西再次被抄,他把這個信封放在一隻皮包的夾層中,結果,皮包裏胡風自己的東西被抄走了,而這個信封卻安然無恙。丁玲風趣地說,當時如果發現了這個信封,有人就會說丁玲跟胡風早有勾結了。
“這樣的人有什麼可肯定的呢?”
大約是1983 年,有家文藝刊物發表“翻案文章”,說賽金花如何如何好。丁玲氣憤地說:“賽金花原本是狀元夫人,後來主動當了妓女兼鴇母,甚至發展到跟侵略者睡覺。
這樣的人有什麼可肯定的呢?發表這種文章,對年輕一代有什麼影響呢?還有人把賽金花跟陳白露相比,這是不對的,曹禺筆下的陳白露,畢竟厭惡周圍庸俗、卑汙的人們,不甘心於醜惡汙濁的生活,賽金花怎麼能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