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天小伶眼睛沒有張開。航宇飛跑過去,看到蒼老的麗天小伶臉色紙白,憔悴不堪。
有個醫護人員輕聲地說:“小伶姨剛剛打了安眠針睡了。”
“小伶得了什麼病?”航宇輕聲地問。
“她其實並沒有明顯的病征,108歲了,可能是年老體弱吧。隻是,我們從她嘴裏知道,她一直在掛念著你。我們很多的醫護人員也都知道,即使她睡著了,也會在夢中叫喚你的名字。有時候,我們都忍不住哭了。”
“航伯伯,你知道嗎?小伶姨這幾年裏,都一直臥病在床,我們誌願者多次勸她到醫院裏醫治,但她不願去,說是等你回來。我們醫院隻好每天派醫生,以及二十四小時都有護士陪她。小伶還說在這房子裏,就好像你一直在身旁,滿屋子都是你的身影。我們懷疑她有輕度的臆想症。病情稍好點,她就要到外麵望著天空,不管白天黑夜,她都會看上很久的時間,還喃喃自語。我們覺得她應該是在跟你說話的。可惜你一直沒回來。小伶姨還常常徹夜失眠。這樣的日子,讓她病情惡化得厲害。現在好了,你終於回來了。”
航宇一聽,心都碎了。三年哪,那個仍如小姑娘般黏人的妻子,她怎麼能忍受這麼長時間的掛念丈夫。三年生死兩茫茫,縱有千言萬語,化成相思無限,亦無處可訴的淒涼。妻子是一定念著自己是不是已經不在人世了。因為自己這一去,是為了避開敵人可能的追殺,然而卻一別幾年,那種牽掛,那種思念,已是相思成疾。夫妻相守了九十年,已經愛得入骨入髓,每個基因裏,都烙入了這種比海還深,比地還厚的感情,又怎能承受得了不知生死不知蹤影的折磨和苦思念想。航宇想到這般的苦況,已是不由自主地跪下了,眼淚千行,低泣情湧。
那兩個護士,不忍看這種場麵,偷偷地退出外麵掩麵拭淚。
麗天小伶在床上的衰弱呼吸猶如燃著的蠟燭,火勢已是昏黃暗淡,搖晃於風中。
航宇輕輕地撫著妻子如蠟般白的臉,那曾紅潤如花,似玫瑰般燦爛,如中天之陽蓬勃的生氣,現在都被歲月磨削得千溝萬壑。那些如歌歲月,快意人生,都深留腦海中,仿如昨天,不曾離去,但人命如朝霜,少艾青蔥,青絲千丈,現如今,發如雪,人如老鬆,隻剩下身形佝僂隻如枯柴般。可歎人生,朝夕間,已是滄桑變幻,喪鍾正鳴。
航宇想到此,淚水不禁如玉珠般滴落妻子的臉上。航宇連忙用手輕拭。這時,麗天小伶似感覺到丈夫在旁邊,忽地睜開了眼,然後猶疑地問:“航宇,是你嗎?你真的回來嗎?我不是又做夢吧?”
航宇聽到這一串低聲遲疑的問,已是忍不住地失聲哭了:“是我,是我真的回來了,我不會再離開你了。我一定不再離開。小伶,我回來了。你不是做夢。我是真的回來了……”那絮絮不休的低語,像是掏心瀝肺,讓妻子相信,自己永不再與她離別,不管以後多麼的艱險,有多大的危難,也不會分離。
麗天小伶迷蒙、有些混濁的雙眼,已然流下一行澀淚。她用無力的手輕輕拿著航宇的手指,然後放在嘴裏,用牙稍用小力咬了咬,然後說:“你說話算數,以後去哪兒,也得帶上我,不許再和我分離得這麼久。天長路遠的,想死我了……”
航宇感到有說不出話的剜心之痛,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別離是會讓妻子比死還難受。人間七苦,苦不過傷別離,且還是不知生與死的毫無音信的別離。有時,人死不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因為人終有一死,如享盡天年而去,那是一件無憾之事,但忽然如人間蒸發般的離別,才真教人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