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前塵(2 / 3)

“日記本?而且是這種造型的可真是罕見啊!”範啟澤將日記本拿出來,隨手翻開扉頁,一行秀麗的字體映入眼簾——為有犧牲多壯誌,署名卻是範黎東。

範黎東,範啟澤老爸的名字,而他已經死去快三年了,這本日記本怎麼來的?真的又一件奇怪事。

蘭汶看了看,說道:“可能是他留在湘西的吧,有人找到了就寄過來了。”

範啟澤愕然地點點頭,合上筆記本,將它放進紙盒,現在可沒有空理老頭子的事情,話說回來,自己還真不知道自己老爸去過湘西這種地方。

蘭汶收拾了一下,她要去上班,走到門口正要關門的時候,範啟澤十分誠懇地對她說了聲:“謝謝你。”

蘭汶先是一愣,旋即又淡淡地一笑,呯一聲關上了門,扭頭走了,將範啟澤一人留在屋裏,估計他還得需要挺久時間才能恢複。

陽光從窗簾後麵透過來,投在範啟澤臉上,他用雙手狠狠地搓了搓臉龐,深深地吸氣,這樣讓他有存在感,深刻的詮釋活著的感覺,窗簾拉開,窗戶打開,今天會怎麼樣?最好就是席地而坐,等著!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那個紙箱子上麵,裏麵靜靜地躺著範黎東的日記,爸爸一直和自己少有溝通,更多的時候隻是看著他寫東西,默默地吃東西,和媽媽鬧別扭,然後就這樣看到他佝僂著背寫東西,靜默且緩慢地吃飯,和媽媽分開住。

之後他去上大學,遠離了那一切,最後看到範黎東高大的身體好像縮小了一般躺在病床上,頭上蒙著白布。就這樣,範啟澤對於範黎東的記憶終結了,從此後他們就永遠地隔著一層白布,再也回不去了。

範啟澤拿起了那本日記,翻過了扉頁,開始閱讀他父親原本應該親口告訴他的一些事情。

1968年5月1號晴

我終於踏上了南下的火車,在車站上紅旗招展,我和我的革命戰友一起將紮根在農村,建設偉大的祖國……

父親在月台上哭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淚,他也會為我激動吧!

我會堅持將這本日記下去,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要認真總結經驗。”

看來父親是去了湘西插隊,這件事情他沒有跟範啟澤說過,可能也不打算說,對於這段艱苦的日子,一部分人會用來當作一生的驕傲和談資;另外一部分則可能永遠不想說起,都是痛,可能痛得不一樣吧。

1970年2月5日小雪

今天是除夕,遙祝偉大領袖毛主席萬歲無疆,也祝父親母親身體安康。

我自願來到林場值夜,比起在農場的日子,這裏更加安靜,而且可以吃到的東西更多,今天我們從苗寨同胞那裏買了一些米酒,還有一隻野兔,用來慶祝新年。

苗族的生活很簡單,但是色彩斑斕……

看來老爸在兩年裏終於找了一個適合自己的崗位,如果在自己小的時候他能夠說出關於野兔的故事,或者他就是一個好爸爸,但是範啟澤想想,卻記不起來他有沒有對他說起關於樅樹下麵精靈,還有它們用馬尾鬆做的窩,範啟澤看著看著突然有點眼澀,像是揉進了一粒沙子,自己從來沒有想過去了解爸爸,他也沒有想過去了解範啟澤,直到他蒙上了白布。而範啟澤拿著這本日記,這才明白一些事情——愛有時候很簡單,不過它也蒙著一層白布,隻是一般人沒有勇氣去揭開。

就像他沒有去揭開父親的那層白布一樣,如果他現在還在,範啟澤或者會把自己這些事情告訴他。

下麵的日記被撕掉了好幾頁,父親寫日記本來就不勤快,這一撕,好像就撕去了五年,時間直接跳到了1975年年末。

1975年12月

我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但是最近發生的事情都太過怪異了,好像有所指。張銘的失蹤讓全校人以為是敵特的問題,可我不覺得這樣,他是一個正直的人,不會出現這種問題。

但是他確實就是失蹤了,連同之前的李紅衛和彭立。

第一小學的大禮堂是寺廟改造成的,那油紅的柱子和破落已久的畫棟讓人心有不安,有一些謠傳很是嚇人,這裏有很多傳說,一個個都有眉有眼,但是作為一個人民教師,絕不能輕易相信這些鬼神之說,校黨委會給一個說法,我要相信。

沅江的水又一次昏黃起來,想起來已經七年了,我開始越發地想家,如果有一條船,我會乘上,一路回去。”

這一段文字讓範啟澤有些膽戰心驚,失蹤這個字眼出現在這裏無異是一個重錘,將範啟澤徹底打倒。範啟澤努力地安慰著自己,掏出一根皺巴巴的煙,點燃了準備繼續看下去。

真不知道倒黴是不是可以遺傳,要是這樣的話,自己還真的是範黎東的兒子,下麵的日記更是駭人聽聞。

1976年1月

天氣越來越冷,到了現在已經算是山區最刺骨的時節,學生們馬上就要放暑假了,不知道今年有沒有可能回家看看,我有點害怕空無一人的學校,一個滿是人氣的地方突然空蕩蕩之後,那種寂靜有點恐怖。

在腳步回響著的走廊中走路,越來越讓我感覺不能自製的恐懼,如果永遠就像今天這樣,到處都是歡笑逐鬧的孩子,他們騎在古舊的石凳上,趴在用來當作台階的石碑上,藏在大禮堂深紅的柱子後麵,那該多好。

他們不知道什麼是恐懼,什麼是忌諱,即使再大的傳言在他們那裏都隻是玩笑,孩子們可以肆無忌憚地玩耍,處之泰然。

我不知道是不是要把章愛華的失蹤告示校方,即使我不能肯定這個和我睡在一個寢室的人是不是真的已經踏上了回城的汽車,但是他完全沒有收拾過的床鋪桌子好像說明了這一切並不是這麼回事,我在學校裏麵找了很大一圈,誰也沒有見過他。因為他已經跟校方取得了假期,誰都不會懷疑,但是我清楚,他不是一個這麼潦草的人。

之前那些人也沒有找到,據說是山上還留有最後一批與國民黨有染的土匪,他們有可能是投敵了,他們都在林場呆過,可能有接觸的機會,我也是,莫非下一個就是我?

看完了這一篇,範啟澤心口像是被誰捏住一樣難受,而這時候門口幾乎是同時傳來了重重的敲門聲,範啟澤慌忙將日記放進包裏,驚慌失措地站起身子,被驚嚇得不知所措。

要是開門的是警察,那要怎麼辦,這裏是五樓,想要逃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正當他亂成一團的時候,門口傳來了蘭汶的聲音:“是我,快開門吧!”

他戰戰兢兢地走到門口,透過貓眼瞧了瞧,這才慢慢地開了門,蘭汶迅速地衝了進來,一臉慌張地對範啟澤說道:

“你快走吧,剛才我經過你家樓下的時候,看到有警察在那裏,而且不少,你還是先躲一躲吧!”

範啟澤頓時一個頭變兩大大,怎麼會這樣?真的被警察懷疑到自己,很可能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他後退兩步,重重地坐在了沙發上,一臉的茫然,對著蘭汶問道:“你說怎麼辦好啊?”

蘭汶有點刻意地問了句:“你真的開車撞了人啊?”言中帶著一點兒譏諷味道,範啟澤連忙將頭搖得飛快,解釋道,自己不知道事情怎麼發生的,當晚他暈過去了。

蘭汶有點不依不饒地讓範啟澤自己去自首,這一下子激起了範啟澤,他站起來,大聲喊道:“不!我不自首,這不是我幹的,我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要自首,我一定要把這事弄清楚!”

說罷就要往門口走,被蘭汶輕輕一下拉住,看來他的決心並不堅定,更多的算是擺了擺樣子,蘭汶輕描淡寫地將警察怎麼守株待兔,怎麼下通緝令和詢問手段說了一遍,當中某些東西讓範啟澤冒了一頭冷汗,自己沒有辦法證明自己的無辜,這樣的話,自己一點把握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