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半路夫妻(1)
這是一個濃霧迷漫的早晨。何雨軒坐在去朝陽的早班車裏。
鄭誌剛在體檢中查出患了晚期肝癌。這消息是果果的班主任李靜蓮在電話裏告訴何雨軒的。李靜蓮說果果一個周沒上學了,她爸爸住進了朝陽腫瘤醫院,她奶奶在鄭誌剛推進化療室後,突發腦溢血沒來得及搶救就去世了。噩耗像睛天炸雷,讓何雨軒有天塌地陷的震驚和悲痛。雖然她曾經那麼恨鄭誌剛毀了她對美好婚姻的幻想,但是,時間如滔滔江水,可以藏汙納垢,也可以衝刷掉一切的廢墟陰霾。
她到達朝陽市腫瘤醫院的時候,醫生剛剛查過房離開了,隻有鄭誌剛一個人躺在病床上。旁邊豎立著一個藍色的鏽跡斑駁的氧氣瓶。另外一張床空著。
何雨軒的到來是鄭誌剛始料未及的。他見到她最初的一刹那是驚奇,然後像一個犯了大錯的孩子流露出深深的畏怯。
何雨軒見他頭發掉光了,是一個不算大的光頭,眼窩深陷,麵色臘黃,原本瘦削的身體在白色的被子裏幾近於無,再與他那孩子似的畏怯的目光相碰,她心裏一塊柔弱的地方頓時向下一沉,淚水像拉開塞子的水管,奔湧而出。原以為離婚就會一了百了,她與這個無數次傷害自己的男人之間的一切感情也會從此切斷。這時才忽然明白,自己和這個玩世不恭的男人從來就沒有真正分開過,無論是痛苦,怨恨,還是憐憫,它們早就彙成一條潛流在她和他之間回旋流淌。
何雨軒把帶來的水果和營養品擱到床頭櫃上,坐下來問他:“感覺怎麼樣?我來遲了。”他注視著她,無言,好久,他問:“你怎麼來啦?誰告訴你的?”
“你不希望我來嗎?吃早點了嗎?可以吃什麼?我去給你買來。”何雨軒溫柔地說,“果果一周都沒上學了,我至少得來照顧孩子!”
他側過臉去,淚水無聲地滑落,“你不該來的,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希望你來看我的笑話!你好像什麼都知道了,你甚至知道我就要和一個比我小二十歲的女人結婚,是不是?可是,她得知我患了這種病後,竟然逼著我在昨天辦了離婚手續。我現在是離過兩次婚,兩次被女人拋棄的男人了。”說到這裏,他嚶嚶地哭起來,哭了一會兒,又抹幹眼淚,逼視著何雨軒說,“你的信息怎麼那麼靈通?早不來,遲不來,偏偏這時來,就為了看我的下場,看我的報應,是不是?”
何雨軒鎮定地說:“你個人感情的事與我無關,也不是我關心的範疇。我今天來看你,是因為你始終是我女兒果果的父親。如果說我對你還有一些同情和關心,也隻是想給我女兒減輕一些生活的負擔。你可千萬別自作多情!”
“這話我相信!”鄭誌剛說。想到生命無多,果果將是他來這世上走這一遭唯一最可寶貴的收獲,他忽然悲從中來,緊緊抓住何雨軒的手,繼續說,“雨軒,請你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好好照顧果果!她是個聰明又孝順的孩子,這段日子裏,她忽然間長大了,成熟了,成了家裏的頂梁柱!”
何雨軒聽著,淚水嘩地流出來。她哽咽著坐到床沿,說:“她是在代我受罰。我是女兒的罪人!”淚水啪啪地掉到手背上。
鄭誌剛拉過她的手,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抹幹了,說:“你也別這麼說,這都是我的錯。我現在已經是行屍走肉了,說不準哪個時辰我就一命嗚呼了。謝謝你為我生了個寶貝女兒,這也是我對這世界唯一的牽掛了。我對你別無他求,隻求你帶好我們的果果,讓她好好讀書,考個理想的大學,找份好工作,將來找個好人家。”他恨不得一口氣說完,說得太急,臉和脖子都憋得通紅,喘口氣又接著說:“過去我做了很多愚蠢的事,請你看在女兒的份上一並原諒我!我現在這個樣子,也算是上天有眼,幫你處罰了我,我死而無憾!”
她給他遞上一杯水,又輕輕拍拍他的胸和背,說:“別急,慢點說!其實你犯的錯,在別人的家庭裏也可能找得到,隻怪你當初挑了一個心眼狹小的女人作妻子。她沒有別的女人那麼開明,豁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