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當古努伊號貨輪穿過馬六甲海峽,平安地駛入浩瀚的南中國海時,本田次雄的心裏沒有絲毫鬆懈感,反而像頭次參加會戰的新兵一樣揪得更緊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現在是1945年4月1日晚上10點50分,離預定到達的目的地還有三天時間。
三天,可以順利完成集團軍總司令親自交代的任務,把那個重要的盒子護送到目的地嗎?
麵對黑暗幽深的大海,本田次雄深深地呼吸了口潮濕的空氣,然後調整了一下被海風吹得有些散亂的衣領和有點歪的帽簷,信步來到直達船尾小貨艙的旋梯跟前。這裏每隔一米就站著兩名麵對麵斜挎百式衝鋒槍的海軍陸戰隊士兵,直到貨艙門前整整有一個小隊。他們像沒有表情、沒有思想、沒有任何感情的石像般靜靜地站立著,守衛著沉重的密碼金屬門後那個繪有菊花圖案、沉甸甸的鐵青色金屬密碼盒。
本田次雄知道這條船上除了達官顯貴,還裝滿了黃金、白金和文物,價值連城。但保證它們的安全卻是船上憲兵們的責任,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他與這支由海軍陸戰隊中的精英組成的小隊完全獨立於這艘貨輪,僅僅是利用它來運送這個盒子。說起來他們的任務也算簡單,隻要把盒子安全送達目的地,交到前來接應的陸軍軍部負責人手中就可以。
盒子裏裝的是什麼東西,能讓軍部如此重視,甚至不惜派遣一個特種小隊來負責它的安全?對於這一點,軍銜為大佐的本田次雄是無權得知的,雖然他能隱隱約約地猜到這次選擇他來護送如此重要的東西,很可能與那件事情有關。但作為軍人的他還是希望拋棄自己的猜想,可以從容行使賦予的使命,然後得到總司令承諾的金鴟勳章——海軍陸戰隊員的最高榮譽。
對此,他從未有過懷疑。
本田次雄走下旋梯,迎著頭頂兩側昏暗搖曳的燈光來到貨艙門前,望著麵前筆直站立的陸戰隊士兵和他們身邊沉重的金屬門,微微點了點頭,似乎對目前的狀態非常滿意。就在他轉過身準備回到甲板的時候,一個消瘦的身影從旋梯上走下,徑直來到他的麵前,“本田君,你不覺得隊員們應該有充分的休息時間嗎?”
說話的人是2月20日本田次雄在香港上船時才被軍部委任參與本次行動的副隊長井上真村少佐,一個在本田次雄看來與那些頭腦僵化的軍部官員毫無二致的下級軍官;一個仗都沒打過幾次,臨行前一個月才從本土來到中國,善於紙上談兵的人。他用略帶傲慢的眼光瞥了井上真村一眼,懶洋洋地回答道:“作為本次行動的指揮官,我必須對我的軍銜和帝國的未來負責。我相信帝國軍人的職責是他們的天命,在此期間每個人都應該全力以赴。”
井上真村好像沒有注意到本田次雄的態度,仍然微低著頭,謙恭地說:“本田君,我們這次的任務非同尋常,必須保證每個士兵時刻都有充沛的體力和精力。所以我希望他們可以利用時間休息,因為現在還沒到整個航行最關鍵的時刻。”
本田次雄抬起頭,直視著井上真村的麵孔冷哼了一聲,他感覺對方是有意在士兵麵前挑戰自己的權威,這也是軍部直派官員的一貫作風。不過他並不想在這裏發作,所以隻是點了點頭,然後在金屬旋梯的呻吟中走上甲板,拐進了自己的臥室。
隔壁隱隱傳來歌舞與人群哄笑的喧囂,本田次雄知道他們是在為三菱銀行行長夫人新生的女嬰慶祝,包括濱田船長與東南亞最高指揮官小鄉宦一郎中將在內的高官們都在其中。隻是在戰局如此不利的情況下,作為天皇陛下的帝國軍人們無一善策救國,無一綿力分憂,卻在逃亡途中不忘娛樂,想起來頗讓人寒心。
本田次雄坐在床上,從腰間取出戰刀輕輕地摩挲著,思緒卻已回到了自己征戰十餘年的鬆嫩平原、回到了剛剛調任去那裏不久的察省塞北市,那裏有自己還未曾轉移的妻子與兒子本田厚生。如果這次行動能成功,他一定把他們接到家鄉的哥哥和父親那裏去。想到這裏,本田次雄的嘴角浮現出了一絲微笑,他又想起了臨行前自己的上司酒井中將充滿期望的許諾和囑托:“現在的情況對我們非常不利,所以你這次的任務至關重要。如果能將東西送回本土,我們扭轉戰局的可能性會大大提高。那樣你將是我們國家的英雄,一定會得到職業軍人最高的榮譽和獎賞。”“但如果發生意外,你必須第一時間銷毀它,決不能讓其落到敵人手裏。”說這話時酒井中將的語氣異常堅決。
是什麼東西能有如此威力?如此重要的東西為什麼又不讓他們竭盡全力去保護?難道傳說是真的?這盒子裏放著的果然是那個東西嗎?本田次雄想到這裏,不禁打了個寒戰,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重大的錯誤,那就是作為職業軍人的他應該隻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其餘則完全不屬於自己考慮的範疇。
此刻已經是夜裏11點整了,本田次雄感覺到有些疲倦,準備躺下休息一會兒。可就在這時,船身猛然劇烈抖動起來,桌子上的日記本、鋼筆等東西都隨著這醉漢般的搖擺落到了甲板上。而船體也因晃動發出了連續的怪異聲響,就連隔壁的歡聲笑語也轉瞬變成了驚呼和尖叫。各種龐雜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組成了一道聲流,穿過船艙與門縫的罅隙,直接洞入他的耳鼓中。作為經常轉戰於大海的職業軍人,本田次雄太清楚這聲音與動靜的含意了——這是貨輪遇到了魚雷的襲擊。他暗叫不好,縱身躍起,然後伸手從腰間拔出手槍,疾步向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