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青春詩(2 / 3)

秦爍正跟一名工作人員理論著什麼,看到宋河走來,忙拉住他的胳膊,焦急地說道:“哎呀河河,你可算是來了!快,你快點告訴他我是誰,我這都磨破了嘴皮子、說破了天,可他就是不讓我進去……”

宋河冷冷地瞥了一眼秦爍,對那名工作人員說:“你做得對。”

範小梵趕緊跟他解釋了秦爍的身份,工作人員這才放行。不過從他打量秦爍那身奇裝異服以及蓬亂頭發的眼神裏,範小梵還是看出了他並不放心,於是範小梵隻能再三向這位工作人員打起包票:“出了任何事情,我都會負責到底。”

案發現場,死者以跪立的方式呈現在眾人麵前,凶手為了展示這個姿勢,用兩根長度相等的鐵錐插入死者的左右兩胸處,抵在了地麵。死者為男性,被剃成了陰陽頭,參差不齊的分界線和掛著血痕的頭皮顯示著凶手的粗暴以及對死者的極端醜化,與之相應的則是死者被畫成小醜狀的麵頰——這讓宋河聯想起了舊時那些被批鬥的“地、富、反、壞、右”分子。除此之外死者的脖子上還掛著兩樣東西,一是計時器;二是一個製作糙陋的木牌,由於係在上麵的繩子有些長,木牌幾乎跟平放在地麵上並無兩樣。

範小梵晃著那個還在倒數的計時器:“這是什麼意思?”

還沒等秦爍接話,翻動木牌的宋河突然退後了兩步,像是被燙到了一樣。

跟著,宋河猛地奪下範小梵手中的計時器,盯著那些飛速跳動的數字,臉色瞬間一片慘白,自顧自地說了一句:“那封信……”話到半截,他轉向範小梵,“凶手還要殺人!小梵,你聽好,我辦公桌上的黃頁書裏有一封信,你馬上回去找到它,無論如何都要弄清楚信中那三條句子的來路,我說的是無論如何!另外,你還要盡快查清死者的身份,一有消息馬上給我打電話,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浪費。”

範小梵懵懂地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宋河急衝衝奔了出去。

秦爍追著宋河的腳步:“河河,你去哪兒?你還沒有告訴我,那封信是怎麼回事。”

宋河頭也不回:“別再廢話了,他給我們的時間隻剩下6個小時!小梵,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趕快回局裏!”

範小梵應了一聲撒腿便跑,但又克製不住好奇折身而回。她將木牌翻過來,看到上麵寫著一行莫名其妙的字句——我們同處一座花園,分岔的小徑終將重合。

疾馳的汽車如同海麵上的飛艇。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秦爍緊攥著安全拉手,臉上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僵硬。

宋河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害怕了?”

秦爍說:“嗯。還怕高。”

宋河說:“你還怕什麼?”

秦爍長籲了一口氣,頓了頓才說:“我怕你這麼拚命趕路,到最後一無所獲。河河,你有沒有想過,凶手既然敢給你寄信,又怎麼會在郵局留下線索?我知道你還抱有希望,說不定郵局真的有監控錄像。可我覺得,咱們還是應該仔細研究一下那封信的內容。”

宋河說:“這次不一樣,凶手擺明是在向我挑釁。隻要有一線可能,我都不會讓他得逞!”

秦爍撇了撇嘴,正被宋河看到。

宋河猛地一加油門,秦爍頓時麵無血色。

宋河說:“我突然覺得出去走走也不錯。案子破了以後,不知道你還有沒有興趣了?”

秦爍說:“當然!你想去哪兒?”

宋河說:“遊樂園。我好久沒有坐過山車了。”

秦爍馬上泄了氣:“我就知道,你要是一主動,絕對是我的噩夢。”

半個小時以後,汽車駛入了向陽路。

由於此地位處經濟開發區,不免廠房林立,空氣中飄蕩著各色食品混雜的味道。秦爍大致辨認出有米醋、醬油和巧克力。路上鮮少有人走動,偶爾的幾個也都穿著製服,顯然是工廠裏的工人。如果那封信寄自這些廠房裏的某位之手,在短短的六小時之內進行排查,無異於大海撈針。宋河突然在這些含混不清的味道裏嗅出了一絲凜冽。

兩人走進逼仄的郵局。

正如秦爍此前的判斷,郵局內並沒有安裝監控攝像頭。

值崗的工作人員是一名肥胖的女孩。像人們常常能見到的那樣,這名工作人員懶散得甚至連眨眼的間隔都無比漫長。當宋河提出要查看掛號記錄時,她先是從頭到腳打量了宋河一番,然後才慢吞吞如同念經般拋出了冗長的規定,大意就是收件人無權進行查詢。宋河掏出證件的一刹那,真想直接抽她一臉血。長久以來,宋河固執地認為,女孩可以肥胖,但絕對不要自以為是;相較於那些話癆,他更加厭惡漫不經心的人。胖女孩看罷宋河的證件,泛著油膩的臉上仍舊麵無表情,這回她不再說話了,而是好不情願地側下身子,拎出來一個破爛不堪的紙箱,隨便地推給宋河。

紙箱內散亂地堆著掛號單據,就像一堆蓬勃的野草。

宋河強壓怒火:“我們想看看4月1號那天的,麻煩幫我們找一下。”

胖女孩再次表現出厭煩:“三個月之內的都在這裏,4月1號的也在這裏。”話畢,她抄起一旁的茶杯,慢條斯理地喝著水,顯然並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宋河一拳砸在櫃台上,嚇得胖女孩喉嚨裏發出一聲驚叫。

宋河幾乎就要破口大罵,他要用蛀蟲、渣滓、蠢豬來攻擊毫無職業道德的胖女孩。隻是話剛到嘴邊,秦爍就製止了他。秦爍把宋河扯到身後,露出慣有的笑意,然後指著胖女孩的頭發一通胡扯,聲稱如果她能換個發型或者燙成卷發會更加惹人愛。為了佐證自己並沒有開玩笑,秦爍還以自己的頭發做示範,輕而易舉地便讓胖女孩相信了頭發對於臉型塑造的重要性。秦爍就此繼續誇獎胖女孩長了一張可塑之臉,胖女孩突然嚶嚀一聲,雙手捂住麵頰,“咯咯咯”笑個不停。秦爍話鋒一轉,說道:“所以,你這麼聰慧的姑娘,一定有辦法立即找出4月1號的記錄是不是?”

胖女孩一把奪下宋河還在翻動的紙箱,扔回了原位。

她拉開抽屜,拿出了一個文件夾遞給秦爍,驕傲地說道:“為了方便管理,我會主動要求寄信人登記信息。雖然增加了工作量,但我覺得這才是為人民服務。”

秦爍深情地說道:“像你這樣的好姑娘,我怎麼就沒早點遇到呢?”

胖女孩又捂住了麵頰,“咯咯咯”地笑起來。

宋河早就按捺不住了,快速查找起4月1日的掛號信郵寄記錄。

當天寄信的人隻有寥寥的兩位,宋河隻瞟了一眼就完全可以認定,寫信人與寄信人正是同一人,因為那雋秀工整的字跡太易於識別。宋河快速將寄信人的信息抄錄下來,又向胖女孩詢問了此人的地址,胖女孩的回答是,就在距此不遠的回遷樓裏。樓裏居住的都是曾經的石竹村民。秦爍又讓胖女孩回憶寄信人的樣貌,胖女孩展現出極認真的表情,但最終她隻是模糊地告知:這個人長相斯文,很有禮貌,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看來這次是我對了,雖然沒有監控錄像,但寄信人卻留下了地址和姓名。”宋河不由分說奔出門外,厲聲嚷著讓秦爍趕緊跟上。

汽車剛剛發動,手機響了。

宋河接起電話,劈頭蓋臉地說道:“小梵,趕緊帶人來石竹經濟開發區,我們已經掌握了寄信人的身份……”電話那頭範小梵不知說了句什麼,宋河突然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你說什麼?死者名叫車景文?你能肯定是這個名字嗎?家住石竹經濟開發區光明路35號樓2單元501?”範小梵又不知說了句什麼,宋河表情凝重地哦了一聲,掛斷了電話。

秦爍說:“河河,出什麼事兒了?”

宋河說:“死者的身份已經查明,正是落款的車景文,跟寄信人……是同一個人。”

車景文,男,42周歲,漢族,單身未婚,本市石竹經濟開發區實驗中學語文教師。經對郵局記錄與信件進行筆跡鑒定,確認兩者皆出自他手。為了掌握更多的信息,範小梵還專門跑了一趟車景文的工作單位。據車的同事們講,車景文平日裏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交流之外很少與人接觸,性情孤僻,獨來獨往。但車景文的業務水平卻是全校師生公認的,為此常有家長請他幫助自己的孩子輔導功課,車景文卻從來不收分文。受訪者們都對他被殺表示驚訝,因為在他們看來,車景文有著良好的學識和素養,別說跟人結怨,就連紅臉的時候都幾乎沒有。偵破會議室裏,範小梵如是向與會人員彙報道。

“法醫那邊有什麼發現?”於副局長問道。

“初步判定為銳器刺透心髒導致失血過多身亡,具體的屍檢工作還在緊鑼密鼓地進行。於局,您也知道,他們沒那麼快。不過我已經再三催促了。”

“那三條句子搞清楚了沒有?”宋河單刀直入。

“我通過電腦檢索,發現它們出自同一位國外作家的三篇小說。為了謹慎起見,我聯係了江城大學中文係的田教授,田教授表示願意協助警方,正在趕來的路上。”

眾人對話的時候,秦爍一直在反複端詳那封信,眉頭緊蹙。

於副局長說:“小秦,你什麼時候也變得吞吞吐吐了?”

秦爍解釋道:“實在是太奇怪了。就小梵目前掌握的情況,以及我對信件行文梳理出的蛛絲馬跡,完全可以確認這封信就是車景文的主動行為,絲毫沒有被人脅迫的地方,或者說是別人假他之手。你們仔細琢磨這句話,‘但首先還是應該恭喜你破獲了去年12月25日的殺人案’,12月25日是聖誕節,直接說‘去年聖誕節的殺人案’豈不是更簡潔?這隻能說明一個事實,車景文對於聖誕節這個西方泊來的節日漠不關心,他生於六十年代,這點符合他們這代人的特質。另外我搞不懂的地方是,就算車景文更喜歡寫信,但他不可能不知道郵局會留下寄信人的信息,既然擺明了是挑釁,又何必如此拙劣,換種方式發個快遞豈不是更加保險?要知道快遞公司可沒郵局那麼多規定。”

宋河推斷道:“那就隻有一個可能,車景文知道自己會被殺死!”

秦爍補充道:“還有一個可能。車景文與殺死他的凶手共同策劃了這件事,而其中一個環節就是車景文被殺,所以他才坦然地選擇了寄信的方式。暴露自己為的是掩護凶手,然後讓被掩護之人繼續把這個罪惡的遊戲玩兒下去。”

宋河有些不忿:“我看你是中了李逸梅的毒,不是所有的犯罪分子都是神經病!用你的腦袋好好想想,車景文那副慘狀你不是沒看見,就算他甘願犧牲自己,可那個被他掩護的人至少也應該有所感激才對,怎麼會對他視如草芥,那般醜化?”

秦爍反駁道:“這是你的一廂情願而已,並不代表犯罪分子也這麼想。如果凶手是反其道而行之呢?河河,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這一點我堅信。”

第二章:博爾赫斯的迷宮

兩人正唇槍舌劍之際,一名工作人員帶著田教授走入會議室。

簡單寒暄過後,於副局長示意田教授切入正題。

田教授從黑色公文包裏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冊書來,摩挲了兩下才展示給眾人,那樣子像是古玩商人在炫耀什麼奇珍秘寶。他說:“這本書當年雖然印量很大,不過早已經絕版。可也是,現在畢竟不是八十年代了,年輕人還有誰願意靜下心來讀讀書呢?”田教授的語調裏充滿著無限感慨,他掂了掂那冊名為《博爾赫斯短篇小說集》的書,放回公文包,然後又拿出另外一冊書,名叫《小徑分岔的花園》,“這是兩年前出版的,內容跟剛才那冊差不多。你們看,不過才十來年,首印數就從27000冊降到了8000冊……”

範小梵說:“田老師,咱們還是來說說那三條句子吧?”

田教授忙掩飾失態:“說正事兒,說正事兒!小範警官,你傳真給我的信件我已經仔細讀過很多遍——其實就算隻讀一遍,我也知道那三條句子的來路。因為寫下它們的人太有名了,不說是家喻戶曉,至少活躍在當代中國文壇裏,聲稱沒看過他書的作家,恐怕那都是謊話。”田教授話到此處,拿起那冊書,“這個人名叫博爾赫斯,說他是阿根廷的國寶級作家絲毫不為過。他幾乎影響了中國整整一代的寫作者,比如先鋒派的馬原、餘華、格非、蘇童、孫甘露、殘雪等,都或多或少為之癡迷過……”

“田老師,我隻想知道那三條句子的來路。”宋河生硬地打斷道。

“你看我,到哪裏都是誨人不倦,老毛病了,抱歉,實在抱歉!”田教授這才說道,“這三條句子分別出自博爾赫斯的三個短篇小說,依次為《環形廢墟》《南方》《死亡與指南針》,我拿來的這兩冊書裏都有收錄。不過……”

“不過什麼?”宋河追問道。

“不過依我來看,那封信裏還提到了博爾赫斯的另一篇文章,就是那句‘我們同處一座花園,分岔的小徑終將重合’,因為博爾赫斯有一篇跟他本人同樣盛名在外的小說,名字就叫《小徑分岔的花園》。當然,我帶來的第一冊書收錄的譯名為《交叉小徑的花園》,我個人更喜歡前者;至於譯名為《曲徑分岔的花園》的那個版本,我本人也有收藏。”

宋河耐著性子聽完田教授的講述,如此判斷道:“看來這句話是車景文給出的提示,他唯恐我不知道博爾赫斯,所在才把這位作家的名篇嵌在信件當中。”

秦爍說:“田老師,那依您對博爾赫斯的研究,您認為車景文選用這三條句子,究竟有什麼暗示?或者說這三條句子的內在含義是什麼?”

田教授聞聽此言,露出了一絲尷尬,他捋了捋額前的亂發,再次發出感慨:“老實講,博爾赫斯這位作家真是讓人又愛又怕。他認為寫小說和造迷宮本質上是一回事,所以他每一篇小說都是一座迷宮,包含著無數可能性,簡直要比那些驚心動魄的偵探小說還過癮;不同的是,他從來不會給讀者一個準確的答案。正如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世界上有多少博爾赫斯的讀者,就會出現多少種對博爾赫斯的解釋。評論家們說,博爾赫斯是作家們的作家,要我看,這種說法其實過於保守了,說他是作家們的大師才對——雖然,我本人並不喜歡大師這個詞彙。”

田教授的這番話讓會議室內的氣氛一落千丈,就連一向自負甚高的秦爍都變得無的放矢起來。他沉吟良久,反問道:“就是說車景文利用博爾赫斯也給我們造了一座迷宮,就算將包含這三條句子的小說通讀一遍,擺在我們麵前的仍舊是無數種可能?”

“是啊,誰又能在迷宮裏不走彎路呢?”田教授說。

“迷宮……”宋河反複念叨著,突然站起身來,由於動作過大,身下的椅子“啪”的一聲翻倒在地,嚇得田教授一怔,“小梵,我怎麼記得市郊有一個迷宮遊樂園?快!你馬上查查,到底有沒有這麼一個地方!”

“不必了。”秦爍堅定地說道,“這座遊樂園就叫環形迷宮,地處石竹經濟開發區。幾年前我們樂隊剛組建的時候,曾在那裏抗議演出過。因為那塊地本來是一片天然的石竹花海,承載了江城幾代人的記憶。但政府為拉動經濟,將土地使用權進行了拍賣,結果開發商資金鏈斷裂,工程項目停滯……恐怕現在,那裏隻剩下一堆廢銅爛鐵。”

如果第一條句子(《環形廢墟》)暗示的是凶手的殺人地點,那麼很可能第二條句子(《南方》)正是暗示著凶手殺人的方位,據此類推便是:在廢棄的環形迷宮遊樂園的南方,有人要麵臨死亡(《死亡與指南針》),“至於指南針,我認為是凶手留下的救命方法。也就是說,如果我們在凶手限定的時間內找到他要殺的人,並按照他指引的方法實施營救,那個被凶手選定的目標完全可以活命!”宋河拋出他的推斷後,快速瞥了一眼手邊的計時器,此時剩餘時間已經不到兩個鍾頭。

“於局,下命令吧!”範小梵顯得有些焦躁。

望著同樣焦躁的宋河,於副局長站起身來,說:“集合警隊所有力量,全力對環形迷宮遊樂園進行搜尋,必要時可以讓轄區派出所的同誌予以協助。宋河,務必要保障被營救者的安全,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宋河朗聲道:“是!”拔腿便往會議室門口奔去,正巧跟範小梵撞個正著,“小梵,你就不要去了,太危險。繼續調查車景文的社會關係才是你的任務。”

範小梵好不情願地應了一聲,縮回腳步。

於副局長見秦爍絲毫不為宋河的推斷所動,甚至連單手托著下巴的姿勢都沒變,忙問他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秦爍並不回答,隻是緩慢地搖著頭,然後向田教授說道:“田老師,不知道您能否把這冊《小徑分岔的花園》借給我看看?”

田教授麵露遲疑。

秦爍說:“您放心,我就在這兒看。”

田教授流露出的神色讓他有些不好意思,於是立即手忙腳亂地把書推給了秦爍。

汽車帶著尖利的警笛聲在街道上呼嘯而過。

宋河在緊踩油門的同時,雙眼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頻繁盯看手邊的計時器。那些跳動的數字無休無止,如同一隻隻凶猛的咬人小獸,撞入他的瞳孔,劃撥他的腦神經,伸入他的喉管,向下,一直刀砍斧鑿,直至他的胸腔,然後肆無忌憚地在他鮮紅的心髒上貪婪地啃噬。宋河覺得呼吸異常困難,他打開車窗,春風灌入之時,他忽然發現那句“跟時間賽跑”的老生常談,此刻於他而言是那麼地準確無誤卻又驚心動魄。

環形迷宮在落日之下顯得衰敗荒蕪。在這片十多公頃的土地上,到處堆放著生鏽的鋼筋、朽爛的木材、小山似的沙土。幾座早已掉漆的小屋前垃圾遍地,有可樂瓶子、掉了齒的木梳、衛生巾、煙頭、避孕套、鞋墊,以及風幹了的和未風幹的人屎。如此觸目驚心的肮髒之狀,很難讓宋河聯想到,這裏多年前居然是一片美麗的石竹花海。有那麼一小下,宋河的內心深處湧起了一絲落寞——但他知道,現在並不是可以感傷的最佳時機。在這一點上,他向來都有很好的克製。

前來參與搜救的警員們在宋河的指揮下全麵行動,就遊樂園的南部展開了地毯式的推進。宋河更是身先士卒,敏銳判斷著被營救者所能藏匿的任何地方。他斷定凶手不會隻身犯險,直接對目標實施犯罪,因為這意味著他會暴露自己;那麼,他殺害車景文之舉將變得毫無意義可言。反之,凶手必然會間接地對被營救者進行犯罪,比如選擇定時炸彈之類的手法。因此,宋河在搜救甫一開始,就再三要求現場的工作人員們,發現任何情況都不要擅自行動,第一時間通知他,由他進行處理。

落日仍在下沉。

環形迷宮遊樂園更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此時冷風刮過,渾身被汗水包裹的宋河猛地打了一個激靈。

他再次望向手中的計時器,那上麵所顯示的時間已經不足15分鍾。而由於遊樂園占地麵積過大,他們僅僅才搜尋了一半還不到。宋河用沙啞的腔調,再一次通過對講機命令工作人員們加快速度。剛剛喊完,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一聲驚呼:“快來人啊!”

宋河幾乎如滿弓發出的箭一般衝了過去!

與自己無數次設想的場景有所不同,轄區派出所兩名民警搜尋到的是一名看起來隻有十五六歲的女孩。她坐在一麵堡牆下,被陰影籠罩的一身紅衣顯得十分詭譎。女孩麵無表情,並沒有因為這些氣喘籲籲奔來的警察而表現出任何的驚慌。宋河快速偵看周圍,見無異常情況,這才放下心來,走到女孩身邊。

然而,無論宋河如何對其詢問,紅衣女孩都不應一聲。無奈之下,宋河隻得先命工作人員將之帶離。就在這時,紅衣女孩突然說道:“請問……誰是宋河哥哥?”

宋河一愣:“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紅衣女孩瞟了一眼宋河手中的計時器,說道:“車景文車老師讓我告訴你,指南針你已經找到了,就是我。”說著伸手指向遠處的風車小屋,“在那裏。”

宋河突然感到汗毛倒立,他不由分說地奔向紅衣女孩指引的方向。在這個過程中,宋河甚至在呼嘯而過的風聲中聽到了手中計時器的數字在尖叫,那聲音越來越響,他的手心也越來越熱,仿佛正是炸裂的前奏。

100米,90米,80米,70米……

1分30秒,1分25秒,1分20秒……

宋河的眼前一片模糊、刺痛,那是汗水,可他無暇去擦!

電話突然響起——

是秦爍打來的:“河河,相信我一次,馬上離開那個地方,這是車景文為你設下的圈套!”話音未落,一聲劇烈的爆炸驟然響徹耳畔……

秦爍趕來“環形迷宮”的時候,天邊已經湧起了猩紅的火燒雲。

在如血的夕陽之下、被炸坍的風車小屋前,宋河孤零零地站著,就像一株看著同伴們都被砍伐殆盡的青鬆。爆炸現場一片狼藉,濃重的血腥味飄蕩在春風裏,凶手殘暴地將目標炸成了一攤爛肉。如此慘烈的情景,宋河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沒有比這樣近在咫尺的目睹更讓人震撼的了。因此,秦爍走到宋河身邊時,並沒有講任何一句話。這個時候,沉默也許就是對宋河最大的慰藉。

“你為什麼不讓我謝謝你?隨便說點什麼,我一定認真聽就是了。”還是宋河先開了口。

“河河,謝謝你選擇相信我。”

“不管什麼時候,你永遠都不會挑我喜歡的講。”

“河河,真話從來都是這樣。”

“行了,真是這樣也用不著你來總結,這世界站在講台上的騙子已經夠多了。”

“河河,那我能為你做什麼?”

“明知故問。”

“其實我並不比你知道的更多,隻是有些懷疑。凶手既然給你設定了時間,那就說明他需要這個步驟來實現某種目的。眼下來看,他的目的再清楚不過——利用這種壓迫來擾亂你的心神。凶手算好了我們需要用掉的時間,當然包括解析那三條句子的時間。到這裏就不得不說凶手的狡猾了,他雖然給出了解析句子的時間,卻又故意將之壓縮,於是無形之中給我們出了一道選擇題:前往案發現場或者繼續解析句子。結果你選擇了前者,我選擇了後者。”

宋河說:“可你怎麼知道我會有危險?”

秦爍說:“因為我選擇了後者。實際上,後兩條句子是另有所指的——

“從不認錯的命運對一些小小的疏忽也可能毫不容情。

“這條句子出自一篇名為《南方》的小說,暗示著被殺者所處的方位。但與此同時,句子本身也是一種告誡:你將‘指南針’誤認為被營救者,於是這個疏忽要了目標的命。

“名字的第一個字母已經念出。

“如果沒有讀過這篇《死亡與指南針》,確實不容易理解這條句子潛在的含義是什麼。可是河河,隻要你讀過了,就什麼都明白了。因為這篇小說,講的就是一個自視甚高自稱是愛倫·坡筆下杜邦之類的偵探倫羅特,他在辦案過程中,以為一切盡在掌握,可沒想到最後,卻落入了對手夏拉赫專為他而設的迷宮之中,進而喪命……”

宋河說:“這麼說我就是這個倫羅特?”

秦爍說:“不,你隻是沒有時間而已。”

宋河冷笑道:“你不用安慰我。不管因為什麼,我總歸是成了凶手眼中的小醜!這個王八蛋,簡直太狡猾了,他在跟我玩文字遊戲,可惜我不是個文學青年!”

秦爍說:“行了河河,我知道你不是個愛抱怨的人。快拿出車景文給你寫的第二封信來吧,讓我們看看,他又給我們出了什麼難題。”

宋河有些驚訝:“誰告訴你我又收到了車景文的信?”

秦爍說:“看來是真的。這恰恰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河河,你有沒有這麼想過整樁案子,我們掌握的相關信息越多,就越是在證明凶手非車景文莫屬?因為所有的犯罪形態都與之完全匹配,卻並沒有暴露真凶的一丁點兒影子。也就是說,隨著調查的深入,我們隻能沒有選擇地幫助幕後黑手逃避法律的懲處……”

宋河體味著秦爍話中之意,仿佛遭到重創一般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第三章 午夜將至

正如秦爍所料,宋河確實收到了車景文寫給他的第二封信。

信件由紅衣女孩轉交,此外一同轉交的,是另一個計時器——跳動倒數的計時器。無須再判斷,凶手已經選擇了第三個目標,他還要殺人,在不到六個小時之後的午夜!

宋河想到從女孩著手,也許她會提供一些有用的線索。可事與願違,這名就讀於開發區實驗中學三年級的學生,隻是反複聲稱僅僅是受車景文委托而已,其他一概不知。秦爍又旁敲側擊了一番,結果所得到的信息與範小梵此前所掌握的情況並無二致。

“看來咱們還得回到第二封信件本身。”偵破會議室內,秦爍建議道。

“宋河,開始吧。”於副局長麵露嚴峻。

宋河拿出信來,跟第一封信如出一轍,信封上的天藍色字跡依舊工整雋秀,看不出任何的倉促,甚至就連封口都粘合得一絲不苟。宋河拆信,正準備展開閱讀的時候,範小梵突然闖進來,氣喘籲籲地說道:“第二名死者的身份……已經確認!”

鄭山,男,43周歲,漢族,江城市和棋文化創意有限公司總經理。經調查,其與車景文多年前都出生於石竹村,即如今的石竹經濟開發區。兩人不但是鄰居,還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和同學。與車景文一樣,鄭山也是江城大學中文係畢業。隻是畢業後兩人卻走向了不同的道路:車景文被分配至本市著名的十三中學任教,直到五年前政府成立石竹經濟開發區,他自願申請調入開發區實驗小學;鄭山則在畢業伊始就辭去了報社公職,下海打拚,倒騰服裝、跑俄羅斯、販彩電和煤炭,後來又回到江城開了公司。“值得一提的是,當年的環形迷宮遊樂園項目,正是鄭山一手策劃的。”範小梵最後補充道。

宋河說:“又是環形迷宮!這麼說凶手選擇在這裏殺害鄭山,並不是心血來潮。”

範小梵說:“這個環形迷宮,背後一定還藏著些不為人知的隱秘!”

秦爍說:“河河,那你還等什麼?”

宋河展信閱讀,車景文給他的第二封信是這樣寫的,茲錄如下——

宋河先生:

見字如晤。

想必你已經見過我殘損的屍體和醜陋的麵容。

請相信,這並非我的初衷。就如同我曾經說過,我的內心藏著一份對生命的敬重,但我卻不得不用激烈的方式去處置鄭山。我為什麼要殺害鄭山你終會得知,就像你終會明白我的死因一樣。而我迫切想要提醒你的是:死者已矣,生者尚需你來拯救。

因此為了讓這個“遊戲”(請注意我用了引號)進行得更加超乎尋常,更加匹配你和你的朋友秦爍先生的智慧,我決定增加些難度。當然,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我不會做出無理甚至過分的設定,所以請一定不要心生怨恨,下麵的提示還是源自偉大的博爾赫斯。

1.多年來我弄懂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世界上任何事物都可能成為地獄的萌芽;一張臉、一句話、一個羅盤、一幅香煙廣告,如果不能忘掉,就可能使人發狂。

2.沒有比思考更複雜的享受了,因此我們樂此不倦。

3.夜是一片比世界更大的雲,是一個滿身是眼的妖魔。

4.隱藏一片樹葉的最好的地點是樹林。

最後,讓我們再重溫一遍那篇同樣偉大的《死亡與指南針》,這樣漂亮的段落,真是讓人欲罷不能,我幾乎是懷著無比崇敬、熾熱、蓬勃,甚至有些嫉妒的心情抄下它們:

……倫羅特避開了夏拉赫的目光。他望著模糊的黃、綠、紅的菱形玻璃窗外的樹木和天空。他感到有點冷,還有一種客觀的、幾乎無名的悲哀。已是夜晚了;灰蒙蒙的花園裏升起一聲無用的鳥鳴。倫羅特最後一次考慮對稱和定期死亡的問題。

“你的迷宮多出三條線,”他最後說,“我知道一種希臘迷宮隻有一條直線。在那條線上多少哲學家迷失了方向,一個簡單的偵探當然也會迷失方向。夏拉赫,下次你變花樣追蹤我時,不妨先在甲地假造(或者犯下)一件罪案,然後在離甲地八公裏的乙地幹第二件,接著在離甲乙二地各四公裏,也就是兩地中間的丙地幹第三件。然後在離甲丙二地各二公裏,也就是那兩地中間的丁地等著我,正如你現在要在特裏斯勒羅伊別墅殺我一樣。”

“下次我再殺你時,”夏拉赫說,“我給你安排那種迷宮,那種隻有一條線的、無形的、永不停頓的迷宮。”

他倒退了幾步,接著,非常小心地瞄準,扣下扳機。

車景文

2001年4月1日

四條句子被抄寫在展示板上。

經過田教授的反複確認後,範小梵又在每條句子的後邊填上了相對應的篇名,依次為:

《德意誌安魂曲》;

《永生》;

《私人藏書》;

《沙之書》。

望著這四個相互之間並無明顯關聯的小說篇名,除去宋河和秦爍,參與辦案的警員們紛紛做出了大膽的推測,但他們的推測從一開始就充斥著臆想成分,以至於根本無法自圓其說,最終不得不滿臉愁苦地敗下陣來。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田教授的推測,這位浸淫博爾赫斯作品多年的教育工作者,居然將四部小說的篇名進行了拆解,然後挑選出六個字來:生人、藏誌、安魂。田教授就此解釋稱,道家經典有言“遺形藏誌”,意思是超脫形骸、舍棄心性,進入忘我的精神境界;安魂定魄則是道家的基本法門。而種種跡象都在彰顯,博爾赫斯深受中國古代道教文化的影響,他的作品裏所展現的博麗、幽玄和奇異,無疑就是最好的證明。因此,田教授得出的結論是:凶手的第三名目標,很可能藏在本市的一座道觀內。

對於田教授如此晦澀的解讀,與會人員們自是愕然不已。

也許是從眾人的表情裏讀到了什麼,田教授不好意思地自我解嘲道:“看來信上那篇《死亡與指南針》的片段是為我準備的,我才是倫羅特。”

宋河開口道:“再在這上麵糾纏已經沒有意義,看來還得另辟蹊徑才是。”

秦爍說:“這也正是我想說的。依照車景文高傲自負的性格,他絕不可能重複第一次的設定,這是毋庸置疑的。我的推測是——

“多年來我弄懂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世界上任何事物都可能成為地獄的萌芽;一張臉、一句話、一個羅盤、一幅香煙廣告,如果不能忘掉,就可能使人發狂。

“這條句子裏提及了‘羅盤’,而田教授曾經說過,由於譯文的原因,那篇《死亡與指南針》又被翻譯成《死亡和羅盤》,因此在這裏羅盤就等於指南針。前一次的搜救,正是因為我們誤將‘指南針’當成目標,結果導致營救失敗。所以,這條句子應該是告誡之語,車景文希望河河不要被過去所囿,放下包袱,全身心投入到他設下的新遊戲當中。

“沒有比思考更複雜的享受了,因此我們樂此不倦。

“於車景文而言,他沒有朋友,孤獨、沉默,深愛博爾赫斯這類思想深邃的作家,享受思考帶來的樂趣,並且樂此不倦,這並不稀奇。可遺憾的是,他沒有辦法把這份快樂分享給別人,那麼既然如此,何不讓你無法選擇地強製體會這種樂趣?因而這條句子應該是炫耀之語,車景文要告訴我們所有人:不去思考,就永無機會。

“黑夜是一片比世界更大的雲,是一個滿身是眼的妖魔。

“車景文讓我們思考什麼?是黑夜、世界、雲、滿身是眼的妖魔?這些都太過抽象了,沒有明確的指向性。如此就隻剩下了篇名。作為一名老師、文學愛好者,我想車景文一定有著數量可觀的私人藏書。看一個人的藏書,就能判斷出這個人的根本。用抽象做表,以現實為裏,所以這條句子應該是迷惑之語,車景文在引導我們去了解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隱藏一片樹葉的最好的地點是樹林。

“難道隱藏一本書籍最好的方法,不是將之放在更多的書籍當中嗎?從告誡之語到炫耀之語、迷惑之語,再到這句哲思之語,車景文繞了一個大圈子,無非是在暗示,要想找到第三名目標,線索就放在他那些私人藏書中的一冊裏!”秦爍最後總結道。

就在與會人員琢磨秦爍的這番推斷時,田教授猛地站起身來,他渾身顫抖,像是吸食了毒品一般幾近癲狂,手舞足蹈地大聲說道:“告誡!炫耀!迷惑!哲思!天哪!這……這正是……我所理解的博爾赫斯啊!”

秦爍說:“河河,你想帶我去嗎?”

宋河說:“田教授,請您一起跟我們去車景文的住所。”

秦爍說:“河河,到底要不要呀?”

宋河說:“小梵,這次你也跟我們仨一起去。”

位於石竹經濟開發區回遷樓裏的車景文住所是一處三居室。完全出乎範小梵先前的預料,屋內收拾得整潔幹淨、井井有條,甚至空氣中還能聞到淡淡的檀香味兒。隻不過這裏並非理想的居住環境,玲琅滿目的書籍用滿坑滿穀來形容毫不誇張。牆上掛有多幅博爾赫斯不同時期的照片,這位已故多年的作家或展現出安詳的笑容,或抵著拐杖低頭沉思,或伏案認真書寫;最醒目的則是他麵色凝重、身軀筆直地立於圖書館書架前的那張,照片的底部寫著博氏名言:“我心裏一直都在暗暗設想,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

車景文對博爾赫斯的癡迷,讓田教授神情複雜。他隨手抽出一冊書來翻看,隻見書中到處都寫著批注,依舊是工整雋秀的天藍色鋼筆字。田教授下意識地閱讀了兩段,而後意味深長地感歎了一句:“這才是做學問的人啊!”

範小梵也在不同的書架前隨意抽取了幾冊書翻看,同樣皆有批注。

宋河說:“我大致估算了一下,車景文的藏書三萬冊都不止,三萬分之一,這才是真正的大海撈針。更重要的是,這不僅僅是一道選擇題,還是一道該死的函數選擇題!”

秦爍沒有接茬兒,而是做出了一個奇怪的舉動:他背靠一麵書架,用力張開雙臂,讓自己的身體盡可能地與書籍之間不留空隙。仿佛這樣更有助於他思考。隨著身體慢慢下蹲,坐在地板上的時候,他說道:“田老師,你能不能簡明扼要地告訴我,最後那一篇名叫《沙之書》的小說,到底在講些什麼?”

田教授雖然極力掩飾,但宋河還是在他臉上捕捉到了一絲興奮。似乎隻要談論的是博爾赫斯的文章,他就會重新煥發一次青春。

田教授說:“你想聽這篇小說的表還是裏?或者是我對它的理解……”

秦爍堅定地說:“表。”

田教授說:“這篇《沙之書》,被稱為是博爾赫斯小說創作生涯的壓卷之作,它的重要性可想而知……噢,你看我,總是管不住自己!簡單來說吧,主要情節就是,一位有些近視的退休圖書管理員,從一個上門推銷《聖經》的外國人手中買到一冊古怪的書,這冊書有著奇異無序的編碼、不重複的圖案,也找不到首頁和末頁。圖書管理員買到這冊被推銷者稱為‘沙之書’的書以後,一開始沉迷其中,然後鑽研、敬畏,直到恐懼和逃避,最終,他放棄了這本無始無終的奇書,把它藏進了圖書館的地下室裏。”

田教授邊一邊講,又一邊不自覺地從黑色公文包裏掏出了博爾赫斯的小說集。話畢,他卻突然發現自己多此一舉,尷尬地不知是否該把書重新放回去。

“田老師,小說裏除了《聖經》,還有沒有提到別的書?”秦爍又問道。

“有!”田教授快速翻開手中的書,複述起《沙之書》裏的內容,“我本想把那本沙之書放在威克利夫版《聖經》留下的空檔裏,但最終還是把它藏在一套不全的《一千零一夜》後麵……”

“這就對了,找到那冊《一千零一夜》!”

秦爍猛地站起身來,雙目放光,如同搜尋野獸的獵手般在書架前穿梭不定。

由於車景文這些汗牛充棟的書籍並非按照門類排列,因此無形之中增加了眾人的尋找難度。但即便如此,宋河和範小梵卻仍然興奮不已,且不論秦爍的推測是否正確,單就這份可能,在此刻已經顯得過於彌足珍貴。參與其中的田教授,起初還會因為在書架上覓到一冊難得一見的絕版珍本而駐足片刻,可無意之間瞥到了牆上的掛鍾,他就再也沒有心情來展現自己的閑情逸致了——22點35分,距離午夜時分已經不到一個半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