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赴宋博的飯約時,樊進仁的心裏,升騰起了奔赴鴻門宴的悲壯感覺。這感覺一直伴隨他走進飯店,走進宋博定好的那個小包間。
服務員把他引往小包間的時候,他一直在想象小包間裏的宋博,猜測宋博可能出現的反應,設計自己見了宋博後先做什麼動作,是搶先握手?還是等他伸手?或者做矜持狀,穩穩當當的,先遞過去一個含蓄的笑臉?
服務小姐推開小包間的門,樊進仁準備好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滿腦子的想象,也嘩啦一下掉在了地上。小包間裏空無一人,宋博還沒到。
樊進仁到早了。
樊進仁心裏不由地罵了一聲:太沒有誠意了!你請客的還不早到?罵完了,樊進仁剛剛稍事輕鬆的心情,又忽然緊張起來,他想,對啊!這請客的怎麼遲到了?不合禮儀啊?是不是宋博故意要給他一個下馬威?換了別人可能不會這麼做,但這可是宋博,宋博太有可能這麼做了!宋博這啥意思啊?樊進仁的心又懸掛起來。
宋博的腳步聲,終於在門口出現。一照麵,宋博嘴裏就叫出了兩個字,“兄弟”。一聽這稱呼,樊進仁那顆懸著的心,本來還就是那麼懸著,隻是有點墜得慌,但並不晃悠,這下好了,一聲親昵的“兄弟”,一聲前所未有的“兄弟”,弄得那心開始上下晃悠,晃悠得樊進仁直想嘔吐,頓時很不舒服。
宋博的熱情一反常態,隨著宋博一反常態的熱絡,樊進仁那顆懸掛著的,並且上下忽悠的心,居然慢慢落下了。因為樊進仁豁出去了。樊進仁心想,管他呢,不信他還能把我吃了?再說,他這副熱情洋溢的樣子,也不像要吃人的架勢,就算是笑裏藏著刀,他也還沒拔出來呢。總之,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咱不怕!
接下來的事態,非常考驗樊進仁對驚喜的承受力。樊進仁懸掛的心,不光不晃悠了,還踏踏實實地窩在胸口裏,並且被宋博捂得挺暖和。他們很順利地進入了推杯換盞的狀態。
宋博顯得很體貼,宋博的體貼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麵,一方麵他狠狠地檢討自己,說以往對樊進仁關心不夠,心裏把樊進仁當兄弟,實際上自己做得很不好,甚至譴責自己很不夠兄弟。另一方麵,他狠狠地關心了一把樊進仁,除了問寒問暖,問工作問生活,還主動曝料自己的房中秘事,熱心地給樊進仁的灰暗婚姻生活支招。
宋博的體貼,多多少少觸碰了樊進仁渴望狐朋狗友兄弟情的軟肋。多年來,他總覺得自己最缺少的就是哥們兒,那些老同學老同事,一到關鍵時刻就沒了影,想聽一句真話,或者想自己掏出一句真話,都找不到機會和人選。這冷不丁遭遇宋博的關心,讓樊進仁很想敞開一下心扉。
起初,樊進仁還有一絲的警惕,話到嘴邊先三思一番,主要是仔細聆聽,通過宋博的表現來確定自己該怎麼表現。可是很快,樊進仁就控製不住自己了,也許是宋博看上去太過真誠,也許是自己期待太久,或者幹脆說,是他自覺自願地進入了一種敞開心扉的狀態。他開始滔滔不絕。
樊進仁說得很興奮,幾乎是唾沫四濺。
樊進仁的興奮也是有理由的,他認為,在“A4門”事件中,宋博比自己更灰溜溜。A4紙上說他樊進仁的那些事情,都是大家之前知道的事情,無非是副刊改版失敗,最後給改沒了,不算什麼見不得人的內幕,大不了就是自己的傷疤被晾出來了,再讓人家看一次。而宋博就不同了,除了好色,宋博還有了結黨之嫌,外加跑官要官,他宋博被點到的次數,遠遠多於他樊進仁。所以樊進仁堅定地認為,宋博應該比他更灰溜溜。
這種灰溜溜的滋味,他樊進仁嚐過。一想起兩年前自己的經曆,他多少有些同情宋博。於是,樊進仁表現得很不計前嫌。
樊進仁這麼不計前嫌,並不是忘記了自己倒黴的時候,宋博曾經如何地落井下石,甚至自己的倒黴,就和宋博不無關係;也不是樊進仁突然不喜歡幸災樂禍,突然喜歡幫助別人。樊進仁的不計前嫌,完全是因為,樊進仁發現,麵對一個灰溜溜正在倒黴的人,那感覺真的很受用,有那麼一點居高臨下,俯瞰芸芸受難眾生的意思。
作為一種回報,在聽了宋博的苦水之後,樊進仁也似乎打開了思路。他對宋博說了不少肉麻的話。他說自己在報社十幾年,是眼看著身邊的不少同事升職當官的,那些人一當官,見了人脖子就落枕了,梗梗的,不會正眼看人了,可宋副總編從來沒有,宋副總編見了他,嘴角都是見笑的。樊進仁還說,自己以前對宋博有些誤會,那完全是旁人的慫恿,自己也不識好人心,把宋副總編對自己的高標準嚴要求,當成了穿小鞋,以己之私心,度了宋副總編君子之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