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四 金陵城南，有一條曲曲扭扭的小巷，上了年紀的老人，依稀記得叫烏衣巷。烏衣巷盡頭，是柳葉渡口。“秦淮河，柳葉渡。十裏遊人醉，十裏煙花路。”柳葉渡頭，聳立一棵黃葛樹。遠遠望去，樹冠濃蔭似蓋，掩映一座古宅第。大宅子斑斑駁駁，早已不知先前的模樣了，也不知啥年代所建。巷裏最年長者，是八旬的魏婆婆。魏婆婆嗜辛香，經營燒臘為業。所開“魏記燒臘店”，毗鄰著桃葉渡頭。聽魏婆婆說，大宅子陰氣很重，至少二十年無人住了。平時裏，偌大一座老宅子，隻有一個看門的老頭，又聾又啞又駝，孤獨地住在裏麵。烏衣巷陰森，幽長而落寞。夏日裏，不論日頭有多毒，小巷地麵青石板的夾縫裏，苔蘚總是濕漉漉地鮮活。連巷子兩邊磚壁底部，都長滿一尺來長的野草，偶爾還能見到一兩隻野兔，風一般奔突其間。秦淮河的風，總會從巷口吹來，搖曳一巷荒涼和神秘。小巷裏的人家，大都世居於此，各自有一間店鋪，小本營生著雜貨，彼此間十分熟悉。然而鄰人卻很奇怪，誰也說不清楚，大宅看門的駝背老頭，是什麼時間、從什麼地方遷來。魏婆婆耳背，倒難得好記性。嗬嗬笑言於人，前年鬼節夜裏，怪老頭來的大宅，莫名其妙就住了進去。一巷百十人家，平時難免碰麵，彼此打個招呼，再正常不過了。可是大宅子那怪老頭，很難得見上一麵，隻有每年開春時，設若天氣晴好，他才會搬個凳兒，坐在大宅門階沿上，沒憂沒事地曬太陽。今年春上，吳中鬧春荒，擁到城裏的災民，多如過江之鯽。個別膽大的災民，見偌大一座空宅，就一孤老頭住著，便拖兒帶女住了進來。聾啞人不聞不問，見災民麵黃肌瘦，任由他們棲身。過了清明節，小巷裏的人們，突然發現了異樣，隔三岔五間，有不少外鄉少年，身著雪白衣衫，到烏衣巷東瞧西望。每當這個時候，大宅子的聾啞老頭，準會早早關了宅門，任誰叫喚也不肯開。魏婆婆記性好，眼睛也尖得很，把一切都看到了。她不僅做燒臘，也兼做驢肉大燒餅，守了四十年的燒餅攤，啥怪事沒見過？外鄉仔行為古怪，既不購買貨物，也不入店住宿，隻是甩手甩腳閑逛，四處溜達張望。心裏隱約有了擔心，烏衣巷要出怪事兒了！天寶六年，中秋節。李白跟著崔成甫，來到金陵城時，去到“魏記燒臘店”，買驢肉燒餅充饑。魏婆婆人老話多，嘮叨了近日所見，也講了聾啞人的故事。崔成甫聽了，笑她年紀大了，喜歡疑神疑鬼。多給她一串銅錢，叫安心自個的小本生意，莫要無事想些怪事，自己嚇自己。李白心情不好，聽她言語古裏古怪，隻當老糊塗了，不就一守門老人嘛，有啥好說的呢？今兒是李白生日，一門心思想些故舊事，絲毫沒有注意到，魏婆婆一雙眼睛，賊亮得有些駭人，一直盯著崔成甫看。崔成甫更加粗心，竟絲毫未覺察到。與李白走得餓了，各自吃掉三個燒餅，就去到烏衣巷裏，下榻“十裏杏花”客棧。“十裏杏花”？名兒真好聽，讓李白想到杏兒。崔成甫是誰？李白的知己，當然帶他來“十裏杏花”了，說他有意為之也行，說他工於心計也可。“十裏杏花”東鄰王、謝兩家豪宅，西距大宅子十丈。登上客棧二樓的雅室，聾啞老頭住的老屋一覽無餘。李白出走匆忙，所帶銀錢早已告罄，一應旅途花銷，全仗崔成甫開支。崔成甫厚道，視李白為患難知己，事事肯為他著想。連寫的兩個客房，也是一個雅室，一個普通單間。雅室自然給了李白，自己則住那個普通間。想著今兒中秋，天下人都在團聚，又是李白“母難之期”，崔成甫不敢吝嗇，請李白去“秦淮人家”，吃金陵名肴鹽水鴨。秦淮風月的好，時人多有讚譽。“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秦淮河的香豔，讓李白心情稍寬，暫時忘卻了心頭苦楚。崔成甫瞧在眼裏，喜在心頭。特意要了兩壺“金陵春”，斬一隻鹽水鴨，切兩斤鹵豬頭肉，外搭十個驢肉饅頭。李白心裏一熱，感好友良苦用心，臉上總算有了歡顏，吃喝得也較為暢快。戌時，吃喝畢。崔成甫會了賬，二人出得店來，一巷月色甚明。明晃晃月光裏，崔成甫攙扶著李白，踉踉蹌蹌回到客棧，各自回房休息。子夜時分。李白酣睡醒來，一時口渴難忍。起身來到案前，想找隻碗舀水喝。突聞窗下小巷裏，有人大聲喧嘩，聲音急促如遇火災。李白大異，如此夜深人靜，何人高聲喧囂？啟窗往外一望，明晃晃月光下，大宅子後花園裏，一黑衣蒙麵漢子，領著四個白衣少年，將聾啞人團團圍住。黑衣漢持長劍，沉聲曰：“安大帥念爾一身異能，特遣某千裏入吳，恭迎牛副使返燕！”聾啞人突悲愴，高聲言曰：“安祿山悖逆無道，致使我大唐江山風雨飄搖，牛元廣深受皇恩，豈能助紂為逆！”聾啞人？哪裏是聾啞人！聲音低沉而銳，相距百丈開外，猶震得雙耳嗡嗡作響！李白聽得真切，心中駭異甚！牛元廣？範陽節鎮副使牛元廣！真是怪事兒，安祿山那廝，不是早報朝廷，牛副使叛逃契丹了嗎？怎會藏在這裏！黑衣漢並不驚訝，和顏悅色道：“牛副使人間豪傑，當知安大帥兵多將廣，早晚得了李唐天下！豈不聞識時務者為俊傑嗎？”牛元廣聽罷，哈哈大笑。戟指而言：“沒想到啊沒想到，當初崔侍禦一身傲骨，今日卻成了胡兒走狗！”黑衣人一愣，索性扯下遮臉黑巾，拱手言曰：“既被汝識破，何須遮遮藏藏？但願牛副使聽某一言，隨某一同回燕地，共助安大師成就千秋偉業！”牛元廣怒甚，恨聲大叫道：“果然是你這廝，快閉了那鳥嘴，切莫汙了某的一雙耳朵！牛元廣身為朝廷命官，豈如鼠輩再事二主？！”李白看得明白，哪裏敢相信半分？黑衣人竟是崔成甫！設身處地一想，卻又甚合事理。既然朝廷容他不下，另攀高枝投了安祿山，倒也說得過去。崔成甫擺明了身份，相勸於牛元廣。那麼陣中四個少年，定是“曳落河”無疑了。李白突然憶起，前日漕船上，鄰座之白衣少年，神出鬼沒突失蹤影，設若不是“曳落河”，誰會哪般神神秘秘？牛元廣傲然而立，崔成甫躬身相勸。李白大眼銳利，陣中四白衣少年，個個看得仔細。居首者，赫然就是漕船鄰座，其餘三個白衣人，乃兗州道旁酒家所遇少年。牛元廣性烈，罵得甚是難聽，拒意尤堅決。崔成甫本性傲，因不滿奸佞當道，才投了安祿山。被牛元廣百般辱罵，一時聽得火起，知其不可能勸回，便閉嘴不再言語。嘴裏輕哼一聲，示意眾“曳落河”動手，千萬不可放走了他！明亮亮月光下，牛元廣身似蒼鷹，突躍起丈餘，疾速撲向五人。肉掌翻飛間，砰砰搏擊有聲。牛元廣飄然落地，負手穩穩傲立。頃，四少年撲地，七竅流血而亡。俄而，牛元廣也撲地，身中五劍，劍劍穿透背心。崔成甫得了手，仰天一聲長嘯,飛身向客棧掠來。李白大驚，崔成甫千裏入越，莫非來賺自己？李白這麼一想，此處不宜久留，決定躲為上策，正待悄悄退回房間，想拿走自己的包裹，再往魏家莊親家翁處避禍。哪知身子剛動，頭上即猛遭棍擊，頓時眼冒金星，仆身向前便倒。月光下，魏婆婆站在身後，滿臉慈祥地笑著，笑吟吟伸手將他扶住。崔成甫掠至，見李白已昏厥，與魏婆婆相視一笑。兩個人一起動手，將李白抬下樓去。樓下，停著一掛大車，黑布覆蓋頂棚。二人齊心協力，又十分小心翼翼，將李白橫放在車上。李白悄無聲息，仰躺在車廂裏，看來一時半會不會醒。崔成甫駕車，魏婆婆坐轅上，匆匆向城外駛去。
第二十二章 李太白情殤賢妻崔甫成智賺大郎（2 /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