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局持續了整整一夜,對賭的人卻並沒有絲毫困倦之意。雙方殺紅了眼,衣服脫下半邊係在腰上。圍觀著的太監也不見減少,每個人都緊張地看著搖骰子的兩雙手。
這賭局很簡單,隻是賭大小,大的那個便贏了。對賭了一夜,雖說雙方各有輸贏,但最終是崔守禮而前的籌碼越來越少,而黃小磊麵前的籌碼則越來越多。
雙方再一次搖定了骰盅,黃小磊道:“你先壓。”
崔守禮咬了咬牙,麵前隻剩下一堆籌碼了,他將籌碼整堆推了出去,“我就不信,你這次還能贏。”
黃小磊心裏暗喜,他等的便是這一刻。他道:“開吧!”
兩人同時開了骰盅,崔守禮的骰子是二二四點,黃小磊盅內的骰子卻是二三五點。崔守禮忍不住用力一拍桌子,呸道:“真晦氣。”
太監因無法好色,無非便是貪財嗜賭,或是將對好色之心都分配到了這兩件事上,許多太監對於財與賭的愛好,已經到了變態的地步。
黃小磊道:“還賭嗎?你已經沒有本錢了。”
崔守禮腆著臉笑道:“借我點賭本吧,頂多我給你利息。”
黃小磊雙眉微揚:“我從來不借銀子,你不知道嗎?”
崔守禮無言以對,其實不止是黃小磊不借銀子,所有的太監都將錢視如性命,誰都不會借。
黃小磊卻又笑道:“若你真要賭,就用神策軍的令牌來賭。”
崔守禮一怔,心念電轉,他想要神策軍的令牌,難道說另有圖謀?他雖然賭得昏天黑地,卻並沒因此就真的變糊塗,立刻想到了安王,看來是安王想要救那個宮女。他心裏冷笑,臉上卻現出為難的神情:“用令牌來賭?這怎麼行?”
黃小磊欲擒故縱:“若你不願意就算了。”
他忙道:“好,賭便賭,不過賭法要由我說了算。”
黃小磊道:“隨便你怎麼賭,但你若輸了,令牌便要交給我。”
崔守禮的眼中掠過一抹殺機,是你自己找死,莫要怪我。他倒了兩杯酒,轉過身去也不知往酒裏放了什麼,再轉過身來,兩杯酒一般無二。他露出一抹詭異的笑:“神策軍的令牌若是被人拿走,那是殺頭的罪過。既是賭殺頭的罪過,也要用命來賭。”
“你要怎樣賭?”
崔守禮笑道:“這兩杯酒裏有一杯下了牽機劇毒,若是你選到了無毒的那杯便算你贏。若是你不敢喝,便算你輸。”
黃小磊默然片刻,目光由崔守禮的臉上落向那兩杯酒。白瓷的杯子在曉色中泛著玉石般的光澤。好瓷器,不知是產自哪裏。世人皆知唐代三彩瓷器,卻不知唐代的白瓷亦是巧奪天工。
他微微一笑,拿起其中一杯,一飲而盡。
崔守禮先是驚愕,續而奸笑,但他笑的時間並不久,他似是等著黃小磊毒發,但黃小磊卻神色如常。黃小磊淡淡地道:“怎樣?我贏了吧?”
崔守禮臉上的神情逐漸驚慌失措,這怎麼可能?明明兩杯都是毒酒。
“你不信我飲的是無毒的嗎?難道說你在兩杯裏都下了毒?”
崔守禮忙道:“怎會?我最有賭品,絕不會做出這種出千之事。”
黃小磊冷笑:“既然如此,便是我贏了,令牌交給我。”
崔守禮的手下意識地握住腰間的令牌,真的將令牌交給他嗎?
一眾太監一齊注視著他,賭桌之上無父子,若是他此時不交出令牌,以後便休想再賭了。
“怎麼?統領大人是想賴賬嗎?”
他不由自主地拭去額上的汗水:“怎會?”
摘下令牌,心不甘情不願地遞出去。黃小磊劈手奪過,笑道:“謝謝統領大人。”
拿到令牌,他毫不停留,立刻轉身向外走去。腳步先是鎮定如常的,但在出了門後便越來越快。眼前開始變得模糊,他沒有什麼奇特之處,隻是用盡全力地逼迫自己不要毒發、不要死。
冰冷的液體沿著鼻孔向外流出來,他用衣袖抹了抹,滿袖鮮血。眼前的景致開始變成暗紅色,難道他的眼睛亦在流血嗎?
他用衣袖掩著臉,匆匆向十六宅奔去。
毒發作得真快,但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死,他一定要回到十六宅。
黃小磊幾乎是跌進安王寢宮的,安王立刻摸住他,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七竅流血的臉。李溶心裏一酸,臉上卻盡量不露出悲容:“別怕,我立刻傳太醫。”
黃小磊抓住他的手,將染血的令牌塞入他的手中:“殿下,小奴必死無疑,而且現在也沒有時間傳太醫了。”
李溶終於忍不住流出眼淚:“是我對不起你。”
黃小磊笑笑:“殿下說這話,莫不是要折殺小奴?小奴就是為了伺候殿下而存在的,現在殿下要出宮了,小奴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殿下快走吧!再遲了,冰兒姑娘被處死,小奴也白死了。”
李溶咬了咬牙,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耽誤時間,他將黃小磊安放在自己的床上,用自己的被子蓋住他的身體。對不起,若不是跟了我,你也不會這麼年輕便夭折。
他向著門外衝去,卻猛然看見站在門口靜靜注視著他的秋張二妃。
他不由地心亂如麻,低聲道:“你們怎麼來了?”
秋妃微微一笑:“殿下是要走了。”
他道:“是,隻是……”隻是卻不能帶你們走。這話說不出口,倒是張妃替他說出來了。
“我們兩人不會武功,想走也走不了。”
他注視著二妃,平時覺得二人整日爭風吃醋,麵目可憎,從不曾有一日真心愛過她們。現在他要棄她們而去,剩下兩人在這深宮中,以後的日子又該如何是好?
秋妃笑道:“我們姐妹兩個別無所求,隻求殿下答應我們一件事。”
“何事?”
“殿下是要帶著魚冰兒出宮的,也必會娶魚冰兒為妻。我們姐妹隻要殿下答應我們,我們兩個才是長妻次妻,魚冰兒隻能排行老三,殿下能答應嗎?”
李溶的心裏更加酸楚,他用盡全力不使自己的聲音顫抖,“自然,你們兩個進門在前,當然是你們兩個排在前麵。我答應你們,她隻能排行老三,永遠都不會超過你們。”
張妃微笑道:“如此,我們便放心了。殿下快去吧!若是晚了,就真的來不及了。”
李溶倉皇奔去,二妃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攜手進了李溶寢宮。
張妃道:“你猜我們以後會怎麼樣?是否會被囚禁在冷宮?”
秋妃笑道:“若是要去冷宮,我寧可一死。”
張妃便也淒然,“殿下都走了,當真是生不如死。”
秋妃沉默片刻,自衣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紙包:“我昨晚偷偷地央人買了一點斷腸草粉末,據說吃了立刻便會死。”
張妃看了她片刻,自衣袖中取出一個小銀瓶:“真是巧了,我昨晚也央人買了一點鶴頂紅。”
兩人眼中都泛起淚光,卻隻是相視一笑,秋妃道:“不若你服你的,我服我的,看誰的藥更靈一些。”
張妃點頭道:“好,以往事事都是你占尖,我就不信,這一次還是你占尖。”
秋妃佯怒道:“你還好意思說,你不是總在想辦法對付我嗎?”
兩人將毒藥分別倒入一隻茶碗中,就著茶一飲而盡。
張妃道:“剛才殿下沒有說你是大還是我是大,這到了閻羅殿裏,該如何排大小名分呢?”
秋妃道:“我就讓你一次,你做大吧!”
張妃莞爾一笑:“你是先進門,說什麼也應該你做大。”
兩妃的臉上同時現出痛苦之色,張妃笑道:“原來你我的毒藥連藥效都如此相似。”
秋妃便也笑道:“那不如不分大小,同樣大,你我就做殿下的平妻吧!”
與此同時,幾重宮外的李溶忽有所感,他停下腳步,回頭向著十六宅的方向張望。次第的宮宇間,每一間白牆黑瓦的房舍都是如此相似。
一滴淚水落入塵埃,他驀然轉頭,向著囚室奔去。
看守著牢房的,是神策軍的一個小隊,大概有十幾個人。領隊的侍衛長自然是識得安王的,見李溶過來,他的心裏就有些七上八下的。
宮裏發生的事情,大家都略有所聞。這被關在牢房裏的是安王心愛的女子,安王為了她,自己都曾經進過牢房。隻是現在安王被放出來,殿下也仍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