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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老頭兒就要下跪,小王趕緊攙住。金秀姐妹也趕了過來。小王對金秀說:“要不然,金大夫您給他看看吧?”

村姑反倒急了,“不中!那可不中!俺爹這病啊,什麼主任、教授、男大夫、女大夫的都瞧過,全不中。”

老頭兒快掉淚了,“這才賣了兩口大肥豬,千兒八百裏地坐火車進北京,為的就是要見金一趟啊!”

金枝說:“也真不容易。問老爺子一聲兒吧?”

“甭問啦。”金秀叫小王,“給他掛號。”

村姑又鞠躬:“掛號費挺貴吧?瞧你門口這塊金字招牌,還不得收個十塊八塊的呀……俺可隻剩下兩張回山東的車票錢啦!”

“好吧好吧,跟我來。”金秀領著病老頭兒走向北屋,邊走邊說,“老人家心裏就甭犯嘀咕啦。我父親一心行善,真遇上了清寒的主兒,還能計較倆錢兒?”

北屋正廳門楣上高懸著三塊燙金匾,上麵分別寫著:一代名醫。妙手回春。普濟眾生。金秀掀起水竹門簾,讓病老頭兒進去。

金枝從來不參與診所的事,對姐夫揀不揀兒子,她也不吃心,便回了自己屋。小劉乘機抽身。隻有小王把那村姑留在了葡萄架下。

“隻剩下兩張車票錢,今兒晚上你們怎麼住旅館呐?”

“不住店。俺爺兒倆奔的就是金一趟嘛——隻要吃了這兒的再造金丹,藥到病除,根本就不用再來第二趟,是不是?所以俺們搭上夜晚的火車回家去啦!”

“你倒真門兒清啊。”

“俺爹打聽好幾年啦。到這兒瞧過病的人都說,要是手裏沒有再造金丹,哪個大夫敢打出招牌來稱他自己是金一趟哩!”

北屋裏,鶴發童顏的金一趟正在給病人切脈。這屋是三間一明的寬大診室兼客廳,一水兒老式紅木家具,古色古香,東、西兩頭有掛著黃緞子軟簾兒的小門通向內室。一張長方書案,鑲有大理石桌麵,擺著文房四寶。金一趟微胖的身體坐在太師椅裏,既協調又穩重。病人坐在側麵的瓷鼓上,好比麵對神仙,畢恭畢敬,屏氣斂容。

“張嘴,瞧瞧舌苔。”金一趟用地道的北京話命令著病人,然後又仔細觀察他的手指頭和指甲。

“不想吃,你強吃,血都黑啦!”

病老頭嚇了一跳,“血都黑啦”,這還了得!但他不知道,金一趟行醫五十年,對每個病人說的都是這一套嗑兒。別的病人聽了同樣嚇一跳,隻不過誰也沒聽過第二遍罷了——金一趟嘛,僅此一趟,不招回頭客。“文革”期間,江青來過,陳伯達也來過,都聽到過金一趟的這幾句口頭禪,信不信的,反正“血都黑啦”並不光彩,所以他倆也沒進行大串連,沒交流情報。其實,這幾句口頭禪也不是金一趟發明的,他的恩師就是天天掛在嘴邊上,如若追究,又得上溯幾十年。

金一趟提筆開藥方子了。金秀隔著長方書案瞥一眼,便走到靠牆的櫃子前,掏鑰匙打開帶鎖的抽屜,從錦匣中取出一丸栗子大小的中成藥來,鎖上抽屜,回身遞給老頭兒,毫不客氣地說:“當我麵嚼了,咽了。”

老頭兒接過藥丸,手也哆嗦,兩眼也放亮了:“這就是再造金丹吧?”

金秀點點頭:“快嚼了吧。”

“這丸兒仙丹得多少錢呐?”

“甭打聽啦。要是不對症,出多少錢也不給你吃。”

病老頭兒趕快將藥丸放進嘴裏,快嚼快咽。金秀盯著他咽幹淨了,又遞給一杯水:“漱口。”

老頭兒漱漱口,將漱口水也咽了:“真鹹呐!”

“誰教你把漱口水也咽了哇?這是鹽水,沒關係。再漱兩遍!”她指指腳下的痰盂。

老頭兒認真漱口,吐進痰盂,來了精神:“俺聽說,這再造金丹,連牙縫裏一丁點兒藥渣也不準帶出去。這一漱口,才知道果真如此!”

“你就別嘮叨啦。”

金一趟寫完藥方。金秀將它交給老頭兒:“拿回去,照方兒抓藥。”

金一趟幹幹脆脆地交待道:“有效多吃,沒效少吃。有效沒效您也甭來啦。你要再來,就好比當眾抽我嘴巴!”

病老頭兒趕緊鞠躬。金一趟已經起身,走進東頭內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