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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全義洗罷臉,換件襯衫,金秀抱著還在熟睡的孩子,與金枝一起走出西廂房。來至當院,隻見滿天火燒雲,純屬回光反照,比張全義回家時還亮堂。來至北屋正廳的石階前,金枝小聲提醒:“姐,你要是喜歡這孩子,在爸麵前就該多說幾句好話。”

金秀停步,望望丈夫。張全義壓低聲音:“金枝說得對!”他又央告金枝,“你也幫著說兩句。”

金枝一笑:“懶得管你們的事兒啦。我今兒晚上演出,不在家吃晚飯。”說著就溜了。

張全義打起竹簾,與金秀進了北屋。楊媽閉嘴,金一趟也睜開眼。

“爸,”張全義畢恭畢敬地站在對麵,聲調也柔和:“我下鄉調查一個多月,這陣子您身體硬朗?”

“硬朗。你還惦著我!”

“爸,今天在外地,我算了個卦……”

金一趟伸手打斷他的話,“聽他們說過啦。”

張全義不再多說,垂手肅立。楊媽和金秀也都站著。金老爺子沒讓坐就誰也不敢坐。其實這是滿族旗人的老規矩。金一趟是不是滿族?沒人考究過。但他的恩師確是旗人,還在大清帝國做過官兒,這些規矩禮儀就像醫道、藥典、衣缽一樣地傳襲下來,也未可知。

冷場片刻,張全義繃不住勁兒啦,用求援的目光望望金秀,祈望她說話圓場。

金秀金秀,大家閨秀。如若再沾染上一點兒旗人的習氣,有淚也隻能往肚裏流了。她上前兩步,細聲細語地說:“爸,也許這真是命中注定的,全義哥抱了個大胖小子,剛滿月……”

楊媽盯著金一趟。金一趟仍無表情,卻是注視著女兒。張全義趕緊上前說:“這孩子太可憐啦。您瞧,長得倒很壯實,模樣兒也好看。您老爺子要是喜歡……”

金一趟反問女兒:“你呐?”

“我喜歡。可也得由您決定啊!”

有了女兒這句話,金一趟也有了表情,變得慈眉善目的了,加上鶴發童顏,和一輩子行善的菩薩心腸,簡直就是一尊佛。他伸手摸摸那孩子蘋果般的臉蛋兒,樂嗬嗬地說:“隻要你們小兩口兒喜歡,我還決定什麼呢!”

張全義也露出了笑容,用感激的目光望望妻子。金秀避開了他的目光。忽又聽到老爺子說:“全義,你先斬後奏,”嚇得他笑容頓失。

孰不知,金一趟口風一轉:“既然已經把個孤兒抱回了金府,那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扔出去!扔出去,咱老少爺兒們還怎麼做人呐?況且,你先斬後奏,這也是行善嘛!想當年,我把你抱回府裏來,也是為了行善。行善的事兒還嫌多嗎?興我收養義子,難道就不準你收養孤兒?”他扭過頭來問楊媽,“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楊媽隻好點頭:“是啊,我來金府四十年啦,親眼所見,您老爺子待人處世,慈悲為懷,仁義為本。”

金一趟何嚐不了解女兒委曲求全的德行哩,又安慰她兩句:“咱爺兒仨都行醫,行醫就是行善。”

那孩子醒了,大哭幾聲。張全義像是鬼扯筋,橫竄兩步,急忙把他抱過來,拍著哄著。

在老年人聽來,嬰兒的哭聲也是美的。金一趟笑了:“嗬,還是個大嗓門兒呐!他餓啦,快給小家夥雇個奶媽吧。”

楊媽也笑了:“現在哪兒還雇得著奶媽呀,甭怕,咱訂著牛奶呐,餓不著他!”

隻有張全義沉不住氣:“爸,您歇著。我熱牛奶去。”抱著孩子就走。金秀也跟了出去。

金一趟的臉色又陰沉下來,一動不動地坐著。

“唉!”楊媽深深歎氣,“我看得出,您也是不舒心呐……今天的事有點兒蹊蹺,那算命的先生能算這麼準?到那兒就能抱個孩子回來?”

金一趟的眼皮又耷拉下來了——禁不住地思前想後。他相信許多事兒都是命中注定的。他也相信算命打卦。現在他就要去問問命運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