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過獎。”金枝忙說,“我這麼個雖說不甘人後,可也不至於狂到敢輕慢前輩大師的地步。”頓了頓,金枝又說,“我有個問題,徐經理。以您這年齡,這職業,恐怕喜歡聽戲的人不多,懂戲的人更不多,怎麼您……”
“哦,我父親就是個戲迷,而且又是個最最的尚小雲迷。”
“噢——有其父必有其子,這我就明白了。”金枝笑了。
徐伯賢說:“您犯嘀咕也很正常。我每次往劇場裏一坐,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呢。周圍坐的,淨是老頭兒老太太,中年人都少,哪有我這模樣的?”
三十出頭的他穿著一身合體的西裝,敞開的衣襟下露出了腰際的BP機。這模樣的人在時下的歌廳酒吧裏並不罕見,可要到京劇的觀眾席裏去找,的確是鳳毛麟角。
金枝偷偷打量了他一眼,又忍不住一笑。
“說到這兒,有句話不知該說不該說。”徐伯賢瞥了金枝一眼,“……我不好意思倒沒啥,倒是有點為你們這行當傷心。您說,論嗓子,論扮相,您哪點比那些歌星差?論下的功夫呢,更甭比了!結果……”
金枝點頭:“我明白您的意思。有時候,一想到自己後半輩子的希望全擱在那稀稀拉拉的觀眾身上了,心裏就發毛。是,我也不甘心。”
王喜說:“金枝,你要是也不甘心,那可太好了。剛才伯賢看戲時就說了,就你這條件,找個老師調教調教,一準兒蓋了毛阿敏!”
金枝不是沒想過這事。戲曲界改行唱歌又獲得成功的人,早就有了,李穀一不就是一個?可要是讓她真的也邁出這一步,說實在的,她有點猶豫。
徐伯賢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說:“你也別這麼緊張,以為那就是扔了老行當去趕時髦。我的意思是,藝不壓身,你幹嗎不多學一招兒?學成了,就甭說了。學不成,也不冤,至少對你唱戲有點好處吧?這你知道呀,梅老板要是一色兒的青衣唱一輩子,他能成梅老板?他不下功夫學昆,不下功夫琢磨畫畫兒,他呀,青衣去吧他,大藝術家沒有死呆在一潭死水裏漚出來的……”
金枝不住地點頭。與這位徐經理雖說是初識,他說的卻挺讓人信服。以前不是沒人勸過她“改戲”,可那理由不是奔了“錢”去,就是奔了“名”去,像這麼說到她心坎上的,還真是第一次。金枝由衷地對徐伯賢說:“徐經理,您這一番指教,比送我的這束花,更珍貴呢。”
徐伯賢倒有幾分不好意思了。他恍然想起了什麼,說:“哎喲,您看看,我這是給您獻花來了,還是演講來了!您這妝還沒卸完呢,真對不起。”
王喜說:“瞧你們,淨把這功夫花在客氣上了。怎麼樣金枝,學唱歌的事拿定主意了沒有?伯賢還真認識幾個歌星,讓他找人教教你?”
金枝說:“那……怎麼好麻煩……”
徐伯賢說:“隻要您樂意,這好辦。”
“那……可太謝謝您了。”
徐伯賢看了看表,又看了看金枝,對王喜說:“今天我和金枝初次認識,難得聊得這麼高興。幹脆讓金枝快去卸妝,然後,咱們一塊兒找個地方吃點夜宵,怎麼樣?”
“這……”王喜看了看金枝。
“行,等著啊,我很快!”
王喜沒有想到,金枝今天變得這麼爽快,而且邊說邊往化妝室小跑而去。看得出,那步子裏透著急切和喜悅。
想起自己不止一次邀請金枝共用夜宵,每一次都被謝絕,王喜心頭不由得隱隱升起一絲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