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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穿戴上看,金枝是一位蠻有現代感的姑烺:一條洗得發白的彈力牛仔褲繃住修長的雙腿,暗紅的砂洗綢上衣,下擺掖在褲腰裏,茁實的小乳房在那寬鬆的綢衣裏若隱若現,一切都顯得瀟灑、迷人。不久前,劇團去體委慰問演出,演員們得到的贈品是一人一雙“耐克”鞋,由此,金枝的腳上也就經常蹬“耐克”鞋了,這使她更富於彈性和活力。

可是,她居然沒到過卡拉OK酒吧。

當今的北京城,用老百姓的說法,卡拉OK已經“臭了街”了。大賓館大飯店,“卡拉OK”的霓虹燈通宵達旦,自是不足為怪了,就連百年老字號的“全聚德”,也鬧起了“改良”,辟起“卡拉OK歌舞廳”來。個體酒吧,花樣更是翻新,暗設“陪酒女郎”者為數不少。你到入夜的北京城走走看,一條大街上總能找到幾處燭光搖曳,笙歌飄揚的所在。進出此間者,有腰纏萬貫的新大亨,也有“外企”——那些在外國公司、企業裏“吃洋飯”的男女,總之,大多是一擲百金而臉不變色心不跳的“大款”們。

金枝自然不在這些人之列。不過,她也不是絕對沒有機會來,王喜就不止一次邀請過她,卻都被她謝絕了。她畢竟是傳統家庭裏長大的姑烺,還沒有灑脫到和一個沒有更深關係的男士泡酒吧的地步。這一次,因為有了個徐伯賢,三個人一起來,金枝覺得可以另當別論。

隨徐伯賢、王喜走進“玲玲”酒吧,到南側一張空出桌旁落了座,環視左右,一切都使金枝感到陌生、新鮮。金黃色的地板上,擺著半圓的兩排“沙灘桌椅”,一色的雪白,顯得格外高雅、潔淨。靠裏手的一圈,是四人坐的圓桌,稍外的一圈,是兩人對坐的小桌。桌麵上,一盞盞燭光在搖曳。圓弧裏是可供跳舞的空場,幾位男士捉著舞伴的纖手,在邁著柔柔的舞步。樂隊設在對麵的小舞台上,樂手們身穿海員服,他們的身後,是湛藍的天幕。這一切讓金枝想到了沙灘、大海、藍天。投向舞台的彩燈伴隨著伴奏的節拍明滅閃動,在金枝那明澈的雙眸裏反射出興奮卻又帶有幾分羞怯的光。

一位身穿米黃色西裝的男子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桌旁。

“徐經理,晚上好!老一套,曼哈頓?”男子說。

徐伯賢含笑地向他點頭。

“也是老一套?”男子又問王喜。

“對。”

“小姐來點什麼?”男子又轉而向金枝微微一笑。

金枝正看著這張臉走神。她覺得似曾相識,卻又一時想不起來了。男子的問話,使她猝不及防,還沒回答,徐伯賢先開口了:“噢,大立,忘了給你介紹,這位是金枝小姐,京劇團有名的刀馬旦。哦,名醫金一趟你總該聽說過吧,金枝就是金老先生的千金。金枝,這位是這兒的老板,大立。”

金枝發現,大立的眼神兒裏,也閃過一點什麼,不過很快就被掩飾過去了。他伸過手來。

金枝欠起身,和大立握了握手。金枝覺得那隻手很大,很糙,仿佛不是從這一身做工考究的西裝裏伸出來似的。

“金小姐來點什麼?‘可樂’?‘雪碧’?還是‘紅烺子’?”大立又問了一遍。

金枝笑著說:“要是我來一杯‘李信’,有沒有?”

大立一愣,隨即也笑了,說:“您真會開玩笑。‘紅烺子’是我們店專為女賓調製的一種中式雞尾酒,用蓮花白做酒基。您既以刀馬旦見長,這‘紅烺子’簡直可以說是專為您預備的啦。”

“謝謝。”金枝說。

大立很快就過去吩咐服務員送來酒水。他到別的桌上又應酬了一會兒,親自端著兩碟腰果走過來。

“這是我送你們嚐嚐的,請別客氣。”臨走,大立又對金枝說:“您是大演員,今天可得上去露一手,為我們小店添添彩啊。”

“哎呀,您可別指望我,我還真不會唱流行歌曲。”金枝忙說。

“您太客氣了。”大立搖搖頭,微微笑著。

徐伯賢說:“大立,往後吧,往後,有金枝露一手的機會。”

正說著,掌聲響起來了,原來是剛才那柔柔的舞曲終了了,餘音未盡,一支更狂熱更奔放的樂曲轟然震響,酒吧裏的男男女女仿佛被這轟響重重推了一把,不約而同地隨著節拍鼓起掌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從曠遠的地方隱隱傳來,好像是在邊走邊唱,終於走入了鬧市的街頭。那歌詞全是英語,金枝聽不懂。一對男女在這歌聲中跳將出來。金枝知道,這是時下時髦的霹靂舞,她看過同名的美國歌舞片,也看過街頭的小夥子們聚成一堆,歡蹦亂跳。

舞跳得很好,熱烈、灑脫,衝勁十足,酒吧裏的人們無不被吸引、被陶醉。不過,當男女舞者對著擺胯的時候,金枝覺得耳根有些發熱,她不敢正視,不時端起高腳酒杯抿一抿,掩飾內心的羞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