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春科所住的四號病房,外間又來了一位名叫任有為的胃癌病人,他五十多歲,是市第三中學的老教師,他自稱教了三十多年的書,算得上是桃李滿天下,世上的事看得多了,他什麼都想開了。任老師戴著一副玳瑁眼鏡,幾乎每天都吊著瓶兒,人瘦得皮包骨頭,罐骨突出,臉色蠟黃,平時少言寡語。
古春科除了打針吃藥,成天躺在病房裏看書,看雜誌,看小說,隻要有書,什麼都看。李開圳家裏有很多書,一有時間他就跑去借。李醫生也很喜歡他,要他多看書,看好書。
這會子任老師吊完了瓶,似乎好多了,他說:“春科,咱們玩玩?”
古春科瞥見牆壁上不知什麼時候掛著一把二胡,琴頭是活龍活現的龍頭,琴杆褪掉了色彩,琴與弦之間有一道深深的溝壑,看得出已有些年代了,兩根纖細的弦亮錚錚的。古春科說:“玩什麼呢?拉二胡?”
任老師說:“不拉,二胡有什麼好拉的,咱們來玩更刺激的!”
古春科擔心地問:“有什麼刺激可玩呢,你行嘛?”
任有為站起來,伸腰踢腿,精神抖擻地說:“放心,我還能多活幾天。”說著,從抽屜裏摸出一副象棋,朗聲道:“來,咱們倆來殺一盤。” 古春科果然見他精神十足,就來了興趣,倆人便飛車走馬地殺將起來。
真是棋逢對手,倆人殺得天昏地暗。一盤棋下來,古春科把任老師殺得片甲不留,任老師氣得哇哇叫,他說:“你小子搞什麼鬼,亂來!”
古春科見他不服氣,便又下,他又輸,任老師迷糊著眼,把古春科上下打量一番,以欣賞的口氣道:“想不到你小子不聲不響的,還蠻有城府,厲害。”他又說:“我老任下棋以來,從沒有吃過敗仗,想不到今天輸到你小子頭上,真是少年出英雄啊!再來如何?”
古春科說:“不下了,我還要看書呢!”任有為胡覺蠻纏地說:“那不行,三盤才定輸贏呢?你以為自己真的很了不起啊。”古春科無奈,隻好又陪他殺一盤,結果又是任老師輸,他這才善罷幹休,躺在床上理屈詞窮悶聲不響。
吳出納又來了,她對古春科說:“春科啊,你的住院費不多了,幹嘛不催催老易過來交錢呢?”
古春科說:“老易上回不是交了捌佰塊麼?”
吳出納說:“哪裏有八佰塊,說是老婆生了小孩,家裏沒錢用,隻交了伍佰塊。”
古春科隨便應了一聲,吳出納就轉身出去,臨走又補充道:“無論如何你得想想辦法,要不就得出院。”
任老師聽了,抱不平地說:“什麼話,人家還拐著腿,怎麼出院,不要治了,將來落個殘疾怎麼辦?”
吳出納說:“這是醫院的規定,我可管不了!”
古春科抱著書再也看不下去了,撫著自己腫脹的右腿,犯難了,走又走不了,腳踝的傷還沒有好,還落不了地。
若不是那次下水救趙嘉美的話,若不是被孫滔撞的話,應該差不多好了。這會子又去哪裏催錢。剛出事哪陣,老易還隔三差五地來看自己,現在半個月都不見人影,錢是花了一萬多,可是這傷腿還沒治好,自己也是沒辦法。
任老師關心地問:“春科,你爸爸怎麼沒來?”
春科說:“來了,前幾天做手術時來過,已回去割禾呢,家裏忙得很,都在雙搶。”
任老師又說:“你家裏不能先想辦法交點錢?”
古春科說:“我家裏已經拿了幾千元了,現在哪裏有錢!”
任老師哦了一聲,閉著眼睛想心事。
外麵突然亂哄哄的,有人在大聲說話,有人還在哭。古春科拐出來,見三號病房的胡麗珍靠在門邊哭,麵前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旁邊還有一個橫眉怒目的年輕人,看得出是一家三口,那女的指手劃腳凶巴巴的。
胡麗珍對那個女的說:“媽,你家裏的存折我真的沒拿。”
那女的說:“你別叫我媽,我不是你媽,你這個猢狸精,我兒子就是你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