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斜陽落日,天上疏星闌珊。
狄母吩咐了府中廚子備好了一桌家常飯,留了菱紗與仁傑用餐。從回並州的第一天起,狄仁傑便一直忙於公堂之事,娘兒兩卻是沒顧得好好說上話,亦沒有在一起吃頓團圓飯。
大廳裏,狄母依著菱紗坐下,眉目和潤。菱紗麵色清冷,清水明眸裏是一派瀟瀟鬱鬱,淡涼地直視著對麵隨性而坐的狄仁傑。
翩翩則摟了狄懷青在狄母的對麵坐著,狄懷青一身緋緞青衫,十歲的少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碗裏已經是魚肉雞鴨一堆,唇角邊還粘著一點飯屑。翩翩愛憐地拍了拍狄懷青的頭:“懷青,慢些吃,別噎著了。”一麵說著,取了手帕出來抹去他唇角邊的飯屑。
狄懷青卻是低著頭,一心一意地吃著飯。狄母看著這個有些憨癡的小兒子,又望了望狄仁傑,心下一陣淒酸,揉了揉眼角:“都十年了,這孩子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我每日念佛,虔心禱告,就盼著懷青能開口喚我一聲娘,哪怕是小小的一聲,我也知足了。”
“娘,懷青的病情我都跟宮中的太醫提過,他們說這病可以治好的。等過段日子,我把懷青帶到長安去吧。”狄仁傑眼瞼一抬,目光清融凝雅地看向狄母,又望了望一旁的狄懷青,伸手去觸他的額頭。
狄懷青一陣瑟縮,哐當一聲,手中的飯碗跟著掉到了地上,一臉驚恐地看著狄仁傑,閃身鑽到了菱紗的跟前。
菱紗一邊擁住了懷青,一邊握著他的手,疼惜地道:“懷青不怕,不怕啊,菱紗姐姐和翩翩姐都在這裏,誰也不敢欺負你。”一麵說著,又狠狠地凶了狄仁傑一眼,“不知道他最怕的就是你麼?還來摸他,存心讓他晚上睡不著。真要對他好,當年做什麼去了?”
“你……”狄仁傑有些啞然地看著菱紗,清逸溫寧的麵容變得灰白起來,看著懷青一臉受驚的模樣,心中亦如刀絞一般難受。
“懷青這麼怕生,連你都這麼怕,怎麼帶他去長安啊,人各有命,也許,這就是懷青要走的路吧。你呀,要真還心疼你弟弟和你娘的話,就多在家呆著。你爹去了滁州,不定什麼時候回來。你呢,回了也不在家呆,這麼大個宅院,就我和懷青孤兒寡母的,別提多冷清。這八年你不在,你知道我是怎麼過來的麼?要不是身邊還有翩翩和菱紗,我,真不如死了算了。”狄母幽憐地歎了口氣,哀哀歎息起來。
“我……我會的,以後都不走了。”狄仁傑麵有愧色,低低地嗯了一聲。
“夫人等著大少爺你這句話很久了,好好的一家人,怎能各過個的。”翩翩宛然一笑,一邊看了菱紗一眼,“菱紗,你說了?”
“是啊,一家人。”菱紗的語氣說不出的低落,清眸裏浮起一絲哀傷,“我在這裏吃飯,可我爹,還有我哥卻蹲在牢裏,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出來。”一邊說著,憤恨地看了狄仁傑一眼。
“若他們是清白的,自有公道。若他們監守自盜,便是自掘墳墓。”狄仁傑麵色沉鬱,目光清寂。
“你根本就是心存偏見,故意針對。說穿了,你不就是看不起我們這些賊寇出身之人麼?狄仁傑,我告訴你,雖然我們出身不好,可是我們也不是黑白不分的。我爹已經金盆洗手多年,早就不幹那些打劫的事情了。他真要偷要搶的話,還開什麼鏢局,看人臉色做事。今天我把話撂給你了,要是你今天不給放人的話,晚上我就一把火把你並州衙門的大牢給燒了。”菱紗原本平靜下去的火氣再次被狄仁傑這樣不近人情的話語給點燃了起來,一甩筷子,氣憤難當地站了起來。
“你敢。”狄仁傑亦是毫不示弱,騰地站起身來,雙目清韻有神,凜如刀鋒,“貢品失竊,牽連甚廣,你以為就是打家劫舍這麼簡單麼?處理不好的話,便是個滿門抄斬的下場。口說無憑,我相信你爹,你相信你爹,光我們相信沒有任何作用,朝廷辦案講究的是真憑實據。東西是在你爹手裏丟失的,他的嫌疑自然是最大的。皇上已經派了巡按大人下來,不久就就要接手此事。你以為我這三天在幹什麼,真的在擺官架子麼?一旦刑部的人介入,這件案子就會更加棘手了,我沒有那麼多時間跟你胡鬧。”
言畢,狄仁傑文雋清雅的麵容已是淒白一片,月色牙袍裹著他瘦削精清的身形,在迷離柔淡的燭光裏清蕭玉立。狄仁傑哼了一聲,轉身便出了大廳,融入屋外的一簾皎月裏。
“這,這孩子,非得逼我們這樣誤會他,真,真是。”狄母麵色訕訕地看著狄仁傑,有些無奈地搖頭道。
菱紗麵色有些吃緊,櫻唇輕抿,目光爍爍地看著月下那一抹孑然而去的背影,心裏溢起一絲澹澹清愁,竟是自己以己度人了麼?菱紗咬了咬牙,站起身來,跟著追了出去。
“哎,菱紗。”翩翩想要叫住她,狄母已經擺了擺手,麵色清鬱地道:“他們的事情,留著他們自己去處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