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盛夏。
某處綠茵草坪,一群年齡大概在七八歲的小男孩正在追逐踢球。草場不時飛揚著嬉鬧聲、喊叫聲,還有鼓掌加油聲。
琳琳和幾個女同學正坐在外圍的樹蔭下,不時地在為場上你來我往的足球小將喝彩。剛剛的呐喊助威就是她們發出的。琳琳還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個行雲流水般的身影,有他到達的地方,必然有她追隨的目光。
那個影子的主人是方偉。此時他正搶到了隊友踢來的傳球,又從攔截的對方人員旁邊扭身掠過,加速奔跑。在一次射門被對方的後衛奮力擋出、球又落到他的正前方之際,他眼明手快,飛起第二腳補射,疾如星火的足球剛好擦著飛撲的對方門將的衣服衝進虛擬設立的球門裏。
“球進了!”“三比二!”“漂亮!”
同隊的小夥伴們一蹦三尺高,猶如真正的賽場健兒飛馳過去,或摸頭,或擂拳,或拍肩,像方偉表示祝賀。琳琳也樂得直拍掌,臉上笑容如鮮花般燦爛。可惜和沉浸在歡樂的其他小夥伴一樣,她沒注意到,更遠的馬路邊,有雙裹挾驚訝、憤懣和怨氣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和方偉。
方偉也不知道,比賽結束後,他過來從堆放成小山的書包裏撿起自己的,正要和小夥伴們一一告別,回頭卻瞥見一瓶遞過來的礦泉水。
“渴了吧,這是我用零花錢在小賣部買的,給你喝。”琳琳神采奕奕地說。
“額,這個……”方偉覺得有點突然,接過後,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琳琳卻誤會了他的意思,帶肉感的小手連連擺動:“我沒喝過的。”
“哎我知道。謝謝你,琳琳。”盛情難卻,何況方偉是真感動了。
“別客氣,反正這樣的機會不多了。”琳琳說這話時,臉上突然難掩一陣傷感。
“啊?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我要搬家了,新學期就會轉學。”琳琳的眼眶裏,淚光已經不爭氣地湧上來,“咱們做不成鄰居了。”
方偉又是一愣。須臾,他才恢複了天生的樂觀:“別,別這樣。你知道我家的電話,隻要能聯係,咱們還是能出來玩呀。”
琳琳搖了搖頭,表示不可能:“是搬到上海。”
七八歲的小孩子,雖然對地理這種概念完全陌生,甚至不知異地為何物。但懵懵懂懂的方偉,已經能從琳琳憂傷不舍的眼神裏,讀出再見太難的意味。情緒是能傳染的,他的心頭也漫上了一層童心特有的離愁別緒。
“這張照片,是我今年3月照的,送給你留念。”琳琳似乎想到了什麼,忙從書包裏一陣翻找,拿出一張相片。那是她在郊外旅遊時拍攝的,裏麵的她笑靨如花,如同方才發自肺腑為方偉的進球高興。
可照片外的人,卻莫名地黯然心酸。
凝視照片的眼睛漸漸褪去了兒時的稚嫩天真,變得成熟而略帶滄桑。
都說光陰如梭,但一抹淺黃還是留在了這張珍貴的相片上,留住了歲月的痕跡。輕撫一如老朋友的舊照,方偉戀戀不舍地合上記憶之門,把手裏的童年連同友誼,珍重地、慢慢地放回相冊當中。
昨天麗薩給他和王兵下達了新的通知,將下周欄目的主題定為“童年的回憶”。鑒於上次方偉在獨居人員事件特輯裏為本台的收聽率貢獻頗豐,麗薩和其他台領導研究之後,批準其繼續客串王兵的主持搭檔、特約評論員,季度的績效獎金也水漲船高。還真是被王兵說中了。
但獎勵多了,任務自然也跟著多。為了下期的節目話題,他不得不從幾乎忘記打開的老相冊裏挖料,希望準備得稍微充分、也別出心裁些。於是,便出現了開頭的一幕。
而在某地的看守所裏,一雙和方偉有幾分相似的眼睛忽地睜開,驚訝、憤懣,而又裹帶著怨氣。
方偉和他的小夥伴們踢球的畫麵也剛剛出現在他的夢境中;琳琳為之拍手稱快、激動不已的樣子仍從他的記憶深處揮之不去;兩人後麵交談許久還互換某種禮物的鏡頭,更是像放電影似地,一遍又一遍在他腦海裏回放。雖然早已時過境遷,而且以他的身份實在不該和方偉計較,但是這麼多年飛逝,時間並沒有完全衝去那絲發自靈魂的嫉妒和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