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初相識
(1)
圓月高照的夜晚,滿天繁星美不勝收,寂靜的天地間,突然響起泉水的激蕩聲,明月下的林間清泉裏,隻見一雙璧人正在抵死纏綿。
穆之攀著男子的臂彎,在泉水裏浮浮沉沉,她努力地想要睜眼,卻始終看不清眼前人的麵容,目之所及隻有皎潔的明月和漫天星辰。
男子一手握住她的纖腰,一手在她如凝脂般的光滑肌膚上輕輕撫過,指尖所及之處,均如野火燎原,引起穆之陣陣戰栗。
穆之緊緊抓著男子的臂膀,似惶然又似迷醉,心裏想要推開他,身體卻似有了自己意誌,絲毫不聽使喚。
身上的溫度節節上升,穆之的神色越發迷蒙,美麗的眼眸裏似有水光瀲灩,她張了張唇,想要開口問他是誰,唇角卻不由自主地溢出呻吟聲。
穆之的臉頰驟然發燙,羞惱地咬住了唇瓣,那人卻突然俯下身來,含住了她的唇……
“穆之,快醒醒!大典要開始了!”一道清脆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大典二字像是一道符咒,突然擊中了穆之的命門,剛剛還在沉睡的穆之猛地睜開眼睛,一氣嗬成地坐了起來,“什麼時辰了?”
“半個時辰後就是大典了,大家都已在殿上等著了。”答話的是個肉呼呼的少女,名為金圓圓,人如其名,臉蛋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可愛得很。
隻見她一邊啃著手裏的肉包子,一邊從懷裏掏出另一個冒著熱氣的包子,遞給穆之,道:“呐,吃不?”
穆之哪裏還吃得下包子?
她幾乎連滾帶爬地從床上跳了下來,迅速地拿起昨晚就準備好的衣服,手忙腳亂地穿了起來。
今天是神宮三年一度的神女大典,作為這一屆的神女候選人,今天就是她正式成為神女的日子。
是打死她也不能搞砸的日子!
可是,穿衣的間隙,腦海裏卻閃過一些讓她麵紅耳赤的畫麵。
在成為神女的前夕,她竟然做春夢了!
實在是……罪過!
“穆之,你的臉怎麼紅了?”啃著肉包的金圓圓一臉好奇地問道。
“急的!”穆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迅速地坐到妝台前,為自己打理妝容和發髻。
東曜國信奉天神,神宮是為天神修造的宮殿,供奉著天神的金像,由神使和神女一起侍奉。
神使是天神的使者,六十年一換,而神女,則固定每三年通過神女大典挑選六個。
神女的要求極為嚴格,不僅容貌身段要上乘,品行操守更要無可挑剔,還要常年茹素,最重要的一點,神女作為侍奉天神的侍女,必須是處子,即便侍奉期滿,也終身不能嫁人。
能被選為神女候選人的,都是東曜國萬裏挑一的少女。
所以這一日,神宮外麵可謂是人山人海,整個國都的人都想來一睹神女們的風采。
穆之匆匆忙忙趕到內殿,悄悄地站到其他神女候選人後麵,好在神使發話之前,她們都等候在內殿,因此外麵無人看到她來遲了。
穆之鬆了口氣,因為一路小跑而潮紅的臉蛋,也慢慢恢複了正常。
昨晚荒唐的夢境此刻已經被她拋到九霄雲外,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要成為神女了,穆之的心裏就止不住興奮。
畢竟在東曜國,神女的地位是十分尊崇的,她們隻要侍奉好天神,就可以享有高貴的地位,還有比擬皇室貴族的榮華富貴。
終身不嫁算什麼?常年茹素算什麼?
隻要在神宮呆滿十年,她就能帶著大把金銀去過自在瀟灑的富貴日子。
她已經看到美好的金銀,啊不,是美好的未來在向她招手了!
大殿上傳來神使的召喚聲,穆之壓下滿心歡喜,跟著其他人蓮步姍姍地往大殿走去。
六位神女候選人,皆身著雪白的衣裙,麵覆白紗,但見她們走起路來娉娉婷婷、婀娜多姿,白色裙琚飛揚,宛若仙子下凡。
大殿的門是敞開的,正對著神宮敞開的大門,目的是為了讓國人也有機會一睹大典。
此刻神宮外已是人山人海,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想要看清楚大殿裏麵的神女。
大殿上有樂聲悠揚響起,六位候選人完成三道儀式後,婷婷嫋嫋地走到神使麵前,微微掀起白色紗袖,露出半截如玉般的胳膊,等待神使來完成最後一道儀式——驗證守宮砂。
穆之站得筆直,心裏明明無比激動,麵上卻是一派沉靜,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餘光裏看到神使朝她越走越近。
神使身著青衣,豐神俊朗,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聽聞他已是不惑之年,看上去卻似剛及弱冠,年輕得很。
他的手上拿著六塊神女玉牌,到穆之麵前時,還剩下最後一塊。
穆之垂了垂眸,生怕被神使發現自己如狼似虎的眼神,默默等著神使把玉牌交給自己。
可她等了半天,神使卻還未動作,她有些疑惑地抬起眼眸,卻見神使麵色鐵青地盯著她的手臂。
她順著他的目光朝自己的手臂上看去,這一看,她的麵色刷得變白了。
隻見手臂上光潔平滑,如凝脂美玉,可卻少了最重要的那一點紅砂。
她的守宮砂不見了!
這個認知如晴天霹靂,直把穆之劈得外焦裏嫩。
可是怎麼可能?
她還是黃花大閨女啊!
昨晚沐浴時守宮砂明明還在的!
“你的守宮砂呢?”神使的目光終於直視穆之,隻是裏麵的淩厲卻讓穆之不寒而栗。
一句話問出,滿殿嘩然。
穆之抖了抖身子,顫著聲道:“可,可能掉在房間了……”
神使的麵色更加難看。
穆之滿頭大汗,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問道:“要不,我回去找找?”
“來人!把她拖出去!”神使大喝一聲。
很快就有兩個侍衛模樣的人走上前來,架住穆之的胳膊,把她往外拖。
“等……等等!我知道了!”穆之連忙大喊。
神使使了個眼色,侍衛立刻停下。
穆之轉了轉眼珠子,扯著喉嚨喊:“一定是昨晚沐浴時我搓得太用力,把守宮砂給搓掉了!”
大殿上頓時響起一片哄笑聲。
神使的麵色再次鐵青,斥道:“穆之!你身為神女候選,卻不知自愛,與人私通,簡直大逆不道!現在你還敢在大殿胡言亂語,試圖顛倒是非黑白,實乃對天神的大不敬!來人,把這個不潔的女人拖下去,聽候發落!”
神使說話的同時,已經有另一個神女候選匆匆趕來,那是頂替穆之的替補。
穆之眼睜睜看著神使把本該屬於她的玉牌給了替補,喉嚨裏一口血梗了上來,還未被拖出大殿外就暈了過去。
這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
某處郊野,一個有著天人之姿的男子突然從夢中驚醒,向來慵懶到漠然的臉上,竟無端露出一抹緋紅。
坐在旁邊烤肉的小廝見了,不由好奇地問道:“尊主,你做夢了?”
“嗯。”男子的聲音輕地幾不可聞。
小廝看著他通紅的耳垂,突然興奮了,湊過去問道:“夢到什麼了?”
“一個女人。”男子似是還沒從夢中回過神來,不自覺地說了出來。
小廝一聽,眸光放出一抹八卦的異彩,“該不會是春夢吧?”
男子仿佛突然回神,瞥了眼朝他越靠越近的小廝,不吭聲了。
他不說話的時候,誰也別想逼他說話。
小廝摸了摸鼻子,老老實實地坐了回去。
過了好一會兒,不死心的小廝再次問道:“那女人美嗎?”
“嗯?”男子有些恍神,夢中那女人攀著他在水中沉浮的畫麵,突然清晰起來,他有些不自然地撇過頭,借以掩飾臉上浮起的紅暈。
美嗎?他不由自主地思索起這個問題。
好像是美的。
(2)
穆之是被臭雞蛋砸醒的。
她一睜眼,就發現自己被綁在神宮門口示眾,麵前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看熱鬧的人。
穆之的腦子有些懵,待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時,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愣愣地看著那些用鄙夷的目光看著她的人。
那些目光像毒箭,幾乎要刺穿她的臉皮。
臭雞蛋和爛青菜源源不絕地朝她扔過來,伴隨著不屑的咒罵聲:
“蕩婦!不潔之身還想當神女?!做夢!”
“看著這麼清純,沒想到骨子裏這麼下賤……”
“肮髒的女人……”
“……”
她似是有些受不住,重新閉上眼,豆大的淚珠從她的眼中滾落下來。
穆之無疑是個美人,即便落魄至此,渾身沾滿臭雞蛋,仍有一種楚楚動人的美,此刻她無聲哭泣,更給人一種我見猶憐的驚豔感。
當下就有被美色所迷的男人站出來為穆之說話,堅定地認為穆之是受害者,肯定是有人玷汙了她的清白……
於是,觀眾群就分成了三派,一派是以中年婦人為主的反穆之派,一派是以年輕男子為主的挺穆之派,還有一派是純粹看熱鬧的吃瓜群眾。
而身為當事人的穆之此刻卻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一想到自己的神女夢就這麼破碎了,她就有些悲從中來。
她從十歲開始,就被帶進神宮培養,她是裏麵最出挑的,本來這場大典不過是走個過場,卻沒想到守宮砂竟然也會不翼而飛!
她到底是造了什麼孽?
就在穆之覺得生無可戀的時候,神使出現了。
神使一出來,圍觀群眾頓時安靜了,一來是神使身份尊貴,旁人不敢造次,二來,說明穆之要倒黴了。
果然,隻見神使看著眾人,朗聲道:“穆之以不潔之身登上神殿,觸犯天神威嚴,明日午時,處以火刑。”
穆之猛地睜開眼睛,瞪著神使的後背,要不要這麼狠?!
這是對神女失貞的處罰啊!她連一天神女都沒做過啊!按照慣例不是應該遊街示眾一番,然後掃地出門嗎?!
神使仿佛察覺到了穆之的目光,轉過頭去看她,眼中的森寒讓穆之抖了抖身子,想要喊冤,卻發現自己沒出息地腿軟,不敢喊了。
“神使!火刑也太便宜她了!”一道清脆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穆之抬頭一看,就見金圓圓氣喘籲籲地從人群中氣喘籲籲地衝了出來,手裏還拿著半個未啃完的肉包。
“哦?哪裏便宜她了?”神使看向金圓圓,似笑非笑地問道。
“其一,穆之不是神女,根本沒資格接受火刑!其二,像穆之的這樣不貞之女,火刑也不能夠洗清她的罪孽!”金圓圓把半個包子塞回油紙裏,一本正經地道。
穆之的眼神像刀子一樣,朝金圓圓飛去,不帶這樣落井下石的!
“那依你的意思,該當如何?”
“當然是浸豬籠了!”金圓圓全程無視穆之的眼神,猶豫都不帶猶豫的繼續道:“隻有水才能洗幹淨她肮髒的身體!”
“金圓圓!你他媽給我過來!我打不死你!”穆之忍無可忍,大吼一聲。
金圓圓連忙朝後麵退了一步,生怕穆之撲過來撕了她,嘴上卻不停,直接暴露穆之的弱點,“看!她最怕水了!隻有水才能懲治她!”
穆之的麵色徹底扭曲了。
“金圓圓,你,你……你別落在我手裏……要不然我讓你這輩子都吃不了肉包!”此時的穆之早已沒了剛剛那楚楚可憐的動人模樣,整個就一發飆的母老虎,嚇得剛剛還對她傾心的一眾男子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金圓圓也嚇了一跳,連忙把那半個肉包塞進了嘴裏,仿佛馬上就要沒肉包吃了似的。
神使看了眼穆之激動的樣子,突然笑了笑,“也罷,穆之確非神女,不宜使用火刑,那就明日午時,沉河示眾。”
沉河……穆之一聽到這倆字,就兩眼一翻,再次暈了過去。
第二日,穆之果然被裝進了豬籠裏,身上還被綁了一塊大石頭,那是為了保證她能夠沉入河底、還不被水流衝走的。
東曜國的國都有一條大河,名為湧橋河,寬約十丈,水深十米,平日裏河上都是往來的商船,這日卻分外熱鬧,大部分人都是來看穆之沉河的。
此時的穆之已經放棄了掙紮,反而默默地想著事情。
她想了兩件事:
第一,當初見到快被餓死的金圓圓時,不應該把自己的肉包給她吃,應該往她腦袋上踹上一腳,送她歸西。
第二,不應該為了做神女苦自己這麼多年,一想到自己還未酣暢淋漓地吃過一頓大魚大肉,她就覺得有些不甘心……
穆之還未來得及想第三件事,她就被沉了河。
她確實是怕水的,幾乎在河水淹沒她的鼻子的時候,恐懼的本能就讓她劇烈地掙紮起來,然而她全身被綁,即便是掙紮也毫無用處。
岸上的聲音仿佛遠去了,耳邊隻有流水的喧嘩聲,她艱難地眨了眨眼,不想就此閉眼,卻不想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在無人窺見的水底,矯捷地朝她遊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