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夢中歡》(11)(3 / 3)

公孫景在後麵看得直想笑,他道:“荀二,追兵來了!再跑快點!”

荀二一聽,小碎步踩得更加賣力了,一溜煙兒就不見了人影。

公孫景笑出了眼淚,他看著荀二消失的方向,抬起沒受傷的左手,朝他揮了揮手,低聲道:“荀二,我就陪你到這兒了,我得去幫軒轅了。”

(5)

“你確定我們偷的這是神石?不會是假的吧?”荀二跑得正起勁,突然想到什麼,有些不安地問道,要是假的,他得哭死!

身後一片安靜。

荀二耐心地等了會兒,終於發覺不對勁,他猛地回頭,身後哪裏還有公孫景的身影?

荀二麵色一白,抱著神石的手也微微發抖,他的腦子裏一時掠過許多想法,最後他排除了公孫景被妖族人幹掉的可能,畢竟公孫景若是被幹掉了,他的小命也早就丟了!

荀二沒在原地呆太久,他和公孫景從小一起長大,不過轉瞬,他便明白公孫景去了哪裏。

除了回去幫軒轅宸,他想不出別的可能。

他們三個一起去偷神石,他雖然一路都設了結界,可妖族亦有破解結界的高手,所以他們最終還是被發現了。

最後軒轅宸下了決定,由他留下斷後,讓公孫景護著荀二先走。

這會兒荀二痛恨起自己來,若不是他手無縛雞之力,公孫景就不用送他,他甚至還能與他們並肩作戰。

可事已至此,悔恨亦沒有用。

荀二再次看了眼妖都的方向,喃喃道:“公孫,你和軒轅,一定要好好地活著回來。”

沒了公孫景陪伴的荀二,腳程越發快了,他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會有軒轅世家和天族的人接應,他要速度趕過去,然後讓他們去救人。

公孫景狂奔回妖都城門的時候,就看到軒轅宸被團團包圍,他的身上早已遍體鱗傷,然而他卻仍咬著牙沒有倒下。

“軒轅!”公孫景大叫一聲,突破重圍衝到了軒轅宸身邊。

軒轅宸一看到他,臉色就變了,喝道:“你回來做什麼?不是讓你護送荀二嗎?”

“他沒事,我來陪你!”公孫景大聲道:“軒轅,今天讓我們兄弟倆戰個痛快!不死不休!”

軒轅宸眼眶一熱,情緒頓時被公孫景感染了,大喊一聲:“好!”

兩人背靠著背,殺氣騰騰地盯著圍攻他們的妖族人。

也不知跑了多久,荀二覺得自己的手一直在抖,腿也沉重地快沒有知覺了,他真想把懷裏的神石放下休息一會兒,可他不能,一想到軒轅宸和公孫景還在後麵血戰,他的身體便自動地往前跑。

終於,他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司玉兄!”荀二大叫一聲,整個人撲倒在地,神石從他手上滾落,朝前麵滾了過去。

此時的司玉剛囑咐東白把已經陷入昏迷的穆之和金圓圓送走,一回頭,就看到了荀二和神石。

司玉從懷中拿出一個小錦囊,伸手一揮,神石就被他收到了錦囊裏。

累癱了的荀二看到這一幕,眼睛都瞪直了,早知道這塊破石頭還能被收到錦囊裏,他何必一路抱回來?

手都廢了!

荀二哀怨地看著司玉,司玉卻沒理會,隻將錦囊遞給二長老,鄭重道:“此物關係重大,即便傾我天族之力,也要護住,萬不可被妖族奪走。”

二長老深知自己責任重大,顫巍巍地接過錦囊,道:“尊主請放心,天族上下,必當誓死護住它。”

“若是此番我不能回來,還望二長老前往弱水之濱,將它毀掉。”司玉看了眼妖都的方向,道。

“尊主不與我等一道回去?”二長老震驚地問道。

“軒轅宸和公孫景還在妖都,我須將他們帶回來。”

“對,他們還在妖都,司玉兄快帶人去救他們!”荀二聽到這話,如夢初醒,連忙道。

“可尊主你靈力耗盡,此去隻會自投羅網!”見司玉欲走,二長老連忙道:“更何況弱水之濱神秘無蹤,我等如何找尋?”

“弱水之濱的地址,我已一同放在錦囊裏。”司玉說著,最後看了眼穆之,然後對東白道:“好生照顧她。”

東白紅著眼眶點了點頭。

“尊主!”見司玉頭也不回地離開,天族眾人紛紛喊道。

司玉恍若未聞,白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荀二看向麵色凝重的眾人,連珠炮似的問道:“司玉兄怎麼一個人去了?他這不是去送死嗎?為什麼不多帶些人?”

東白看了他一眼,道:“因為尊主想把人手留給我們。”

他們此番行動,為了不打草驚蛇,帶的人本就不多,現在穆之和金圓圓都身受重傷,他們更加需要人手護衛。

荀二不吭聲了,他看向妖都的方向,眉宇間難掩憂色。

司玉趕到的時候,便看到公孫景閃身擋在軒轅宸麵前,然後被鷹弑一掌拍到地上,吐出一口鮮血,而軒轅宸,則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正掙紮著準備爬起來,見到那一幕後,驚痛道:“公孫!”

壯碩的妖王此刻正站在城樓之上,嗜血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半死不活的軒轅宸和公孫景,叫道:“鷹將軍,殺了他們!”

司玉將手伸到懷裏,抓出一把種子,那是千羅花的花種,隻見須臾之間,他手心裏的花種便紛紛綻放,開出了一朵朵妖豔的千羅花。

千羅花,傳說中的神之花,世人隻知它珍貴稀有,世間難得,卻不知它為何會被稱為“神之花”?

美麗的神之花啊,也隻有他知道,它們身上蘊含著神的力量,它們滋養著無相山的土地,讓無相山可以長久地存在著。

一旦他汲取了這股神力,無相山上漫山遍野的千羅花都會瞬間枯竭,而無相山,也會自此不複存在。

矗立了千萬年的人妖兩族的屏障,從這一刻起,將徹底毀於他的手裏。

可事到如今,以他的靈力已經無法修複無相山的結界,它在與不在,又有何區別?

司玉閉了閉眼,雙手一揮,漫天的千羅花便朝妖都城門口飛撲而去,它們的花瓣一觸到妖族人,就會幻化成紅色的無形的利器。

軒轅宸和公孫景正準備受死,突然就聽到一聲聲的慘叫聲,他們愣愣地看著漫天飛舞的千羅花,還有那些突然就嚎叫著倒地的妖族人,像是進入了一個迷幻的夢境。

而操縱“夢境”的人,在紛揚的千羅花中緩緩走來。如若無人之境,仿佛是千萬年前的神祗降臨。

沒有人知道,此刻的他亦是撐著一副重傷的身體,每一瓣千羅花的綻放,都消耗著他為數不多的心力。

隻有他胸前斑駁的血跡,才能隱約透露,他不是那無所不能的神。

“撤!撤回城內!”妖王被千羅花的神力傷到,大叫著讓人撤退。

鷹弑這一晚上也經曆了幾場血戰,早已受了傷,此刻亦是不能抵擋千羅花的威力,匆匆地叫人撤退了。

一時間,妖族城門外,除了一堆屍體,隻有他們三個重傷的活人。

“早知道天羅花能治妖族人,當初就該讓荀二多種點。”直到此刻,公孫景才算是鬆了口氣,任由自己放鬆地躺在地上,唇角露出一個笑容,喃喃道。

他的身上滿是血痕,連手也無法抬起來。

軒轅宸亦是如此,但他卻不敢放鬆,掙紮著站了起來,聲音微顫地問司玉:“穆之呢?”

漫天的千羅花慢慢地湮於無痕,司玉捂住胸口,麵色發白地道:“我已讓人送她回人族,此地非久留之地,我們快走。”

軒轅宸點點頭,看向公孫景,喚道:“公孫,起來,我們走。”

公孫景沒有回應。

軒轅宸一愣,身子不知為何逐漸僵硬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提高了音量,再次試探著喚道:“公孫。”

公孫景仍然沒有回應。

軒轅宸猛地拔足,撐著血痕累累的身子狂奔到公孫景身側,雙膝倏地跪倒在地,隻見公孫景安靜地躺在黑色的土地上,臉上的鮮血讓人看不清他的麵容,但是他的唇角卻帶著笑,仿佛隻是睡著了。

軒轅宸的呼吸一窒,他顫抖著伸出手,伸到公孫景的鼻息之間,然後——他的眼眶裏倏地有熱淚滾落。

“公孫!”軒轅宸大吼一聲,飽含痛苦的熱淚滾滾而下。

他本該不用死的,如果他不回來救他。

軒轅宸的腦海裏回蕩著公孫景帶著笑意說的話。

他說:今天讓我們兄弟倆戰個痛快!不死不休!

可為何到最後,卻隻有他一個人死了?

司玉的麵色越發白了,他的眸中出現一抹痛色,若是他能到得早一點,公孫景又豈會……?

(6)

穆之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在軒轅山莊的臥房裏,胸口的傷已經並無大礙。

她赤著腳跑下床,一開門,就聽到有鼓樂之聲從軒轅山莊外傳了進來。

她循著聲音一路走去,發現山莊外圍滿了人,不少都是雲州城的百姓,那些人手裏拿著鍋碗瓢盆、絲竹弦樂,載歌載舞。

所有人的臉上都是歡喜之色,像是有什麼重大的喜事。

“發生什麼事了?”穆之隨手拉住一個大嬸,問道。

那大嬸的腰上掛著一麵大鼓,正打得歡,被穆之打斷,也不生氣,笑嗬嗬道:“妖族亡了,以後啊,再也不會有妖怪咯!”

穆之一愣,這是怎麼一回事?

讓妖族覆滅,豈是那麼簡單的事?

“這山莊裏的人呢?都去哪兒了?”穆之回過神來,有些急切地問道。

大嬸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穆之隻好自己去找,她找了許久,才在一處角落找到東白的身影,他坐在一個安靜的角落,看著麵前熱鬧的景象,神情卻有些鬱鬱寡歡。

“東白!”穆之叫了一聲。

東白一聽到這聲音,頓時就蹦了起來,有些磕磕巴巴地問道:“夫……夫人,你怎麼醒了?”

尊主的術法怎麼失靈了?不應該啊……

“這怎麼回事?司玉他們人呢?”穆之沒注意東白的異樣,兀自問道。

“那什麼……尊主找到了弱水之濱,把神石給毀了,妖族一直以來都是靠神石維持能量,所以神石一毀,他們也就亡了……”東白解釋道。

“那司玉呢?”

“呃,尊主去安置族人了,無相山已經消亡,秘境也不在了,所以天族上下需要另擇福地居住。”

穆之一愣,“那你們以後住哪兒?”

“等尊主安置好了,自然就知道了。”

穆之點點頭,突然想起一人,心裏咯噔一下,抓住東白的衣袖問道:“金圓圓呢?她怎麼樣了?”

“金姑娘被沈陌帶走了……”

“什麼時候的事?”

“一個月前。”

“……我昏睡了一個月?!”穆之頓時提高了音量。

東白有些心虛地垂了垂眸。

“金圓圓的傷沒事嗎?你們怎麼讓她給沈陌帶走了?”穆之繼續問道。

東白搖了搖頭,他可不敢告訴穆之沈陌帶走的金圓圓是躺在棺木裏的……雖然尊主後來說過金姑娘並無大礙。

山莊外的百姓很快就散了,據東白所說,自從妖族覆亡之後,雲州城的百姓便多了這麼一項特殊愛好,每到傍晚,都要出來載歌載舞一番。

穆之看著散去的男男女女,有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存活了千萬年的妖族,就這麼簡單地覆亡了?

雖然像夢,但終究還是塵埃落定了。

劫後餘生,大概便是如此。

不過,人族的百姓可以載歌載舞、盡情歡呼,軒轅宸等人卻因為公孫景的死,遲遲未能恢複心情。

公孫景的死訊也給穆之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很多年以後,她都依然能記得這個曾經向她表過心意卻大方退回婚書的坦蕩少年,她想,如果重來一世,如果她隻是一般世家的普通兒女,不曾被母親送走,那麼,也許他們能夠循著命運的軌跡,理所當然地走在一起,締結良緣。

三個月後,東白正在吃飯,穆之一屁股坐到他麵前,作嚴肅狀,問道:“司玉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東白把頭埋進碗裏,含糊道:“快了。”

“三個月前,兩個月前,一個月前,你也是這麼說的!”穆之瞪了瞪眼,“你們天族到底搬到哪裏去了?”

“我,我也不知道……尊主他回來才知道呢……”東白繼續埋著頭說話。

穆之站起身,一把抓住東白的頭發,強迫他抬起頭來,眯著眼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沒有,絕對沒有。”東白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真的?”穆之有些不相信。

“千真萬確!”東白點頭如搗蒜,“我要是有一句假話,就讓我打一輩子光棍!”

反正他也不想娶妻生子。

穆之鬆開東白,氣餒地坐下,“他怎麼還不回來?我頭發都要等白了。”

東白垂了垂眸,眼中閃過一絲憂色。

這天晚上,穆之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索性起身出門溜達。

自從妖族覆亡後,軒轅山莊的結界撤銷,再也不會有半夜突然響起的鈴聲,眾人總算能睡一個安穩覺了。

穆之想起此前荀二經常去後山看些花草,心中難得起了興致,往後山溜達而去。

月光很亮,給後山的花草都鐸上了一層柔和的白光,這樣安靜的月夜,穆之卻絲毫不覺得害怕,因為,再也不會出現一個鷹弑,把她擄到妖族,讓她經曆噩夢般的日子。

可是,穆之這念頭剛浮起來,她就看到了一個噩夢般的人——鷹弑!

仍是那張可怖的陰陽臉,仍是那一襲黑衣,隻是原先烏黑的頭發盡數變白,人也有了老態,隻見他站在一個小山洞的洞口,正雙目炯炯地望著她。

在這個月夜下,他的目光仍然銳利無比,但卻沒有往常那般瘮人,反而多了一種詭異的溫和。

“你終於來了。”鷹弑的聲音緩緩響起,嚇得穆之渾身一抖。

“你敢叫一聲, 或者動一下,我就要了你的命。”穆之正想拔足狂奔,就聽鷹弑涼涼地道。

穆之的身子一僵,也不敢輕舉妄動了,隻指著自己的胸口,磕磕巴巴道:“你,你可別亂來,我,我這裏多的是心頭血,隨時能叫你灰飛煙滅。”

鷹弑嗤笑一聲,穆之頓時不敢吭聲了。

過了會兒,穆之見鷹弑遲遲沒有動作,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鷹弑卻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穆之被看得毛骨悚然,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思考著接下來的對策。

鷹弑突然笑了,他看著麵前美貌驚人的人族姑娘,他回想過去漫長得數不清年月的時光,好像從未有過一人可以讓他這樣惦記,惦記到他明明大限已至,卻還硬撐著一口氣,想見她一麵。

偏偏這個姑娘,怕他怕得要死。

偏偏她的血,可以置他於死地。

偏偏他,得不到她……

可是,有什麼關係呢?

至少這一生,他眼中最後的景象,是她——他漫長又灰暗的人生裏,唯一一抹燦爛明媚的亮色。

而更讓他欣慰的是,那個得到她的人,已然比他更早地長眠在弱水之濱,再也不能擁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