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千紫
我終於可以不再被人叫做螭。我終於不再是一隻身份卑微的沒有角的龍。
我成了真正的龍女。可是為此,我殉葬了我的愛情。
一.淩冉
山澗的瀑布傾瀉而下,掠過蒼林碧草,流做溪水奔騰在傍晚明媚的陽光裏。我自瀑布下的深潭中飛出,落在清淺的溪中化成人形,掠了掠額頭濕漉漉的頭發,仰頭笑著對站在樹端的淩冉說,這瀑布深潭我已可以來去自如。其實若論法力智謀,我有哪點輸給龍宮裏的那些尊貴的龍?
淩冉自樹頂飛身而下,解下身上的白色鬥篷輕覆在我肩上,憐愛地說,他們怎樣與你何幹?何苦拚了性命來證明你的能力。
因為我不甘心。我直直地看著他,嘴角揚起倔強的弧度。
為什麼同樣是龍,隻因我沒有角,就要被叫做螭?我曾經親眼目睹東海龍宮的王子公主們結伴出遊時風光無限的樣子,羽衣金冠,神情驕傲。為什麼我們體內流著同樣的血液,他們卻注定是神,而我注定是妖。
我叫暮歌,我是一條螭,沒有角的龍。洞庭湖蛟精與東海龍王的私生子。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父親,隻能憑著一幅多年前的畫像依稀辨認他的容貌,宣紙上的他眼神凜冽,棱角分明,金發薄唇。母親說我眉宇間的倔強與他如出一轍。
我恨他。可是更應該恨他的母親卻已心如止水,每日隻知躲在湖底的洞穴裏念經頌佛,忘卻了所有過往的恩仇和塵世間所有的牽掛。包括我。
我自小在洞庭湖孤獨的長大,每日苦練呼風喚雨飛天遁地的法術,仇恨與怨憤,成了我幾百年來唯一的依托。我像一隻真正的妖一樣桀驁乖劣的生活,不開心的時候就會去洞庭湖邊殺人,毀滅一個又一個村落,看著那些無助的人類露出惶恐而絕望的表情。別人的悲哀似乎可以減輕我心底的疼痛,那讓我覺得自己並不是最可憐的人,有種淋漓而痛楚的快感。
漸漸的,洞庭湖邊再無人煙。那一夜我守著滿目荒涼的廢墟,眼淚簌簌地落下來。四顧蒼茫。天地間真的隻剩我一個人了。這不是很好嗎?可是,我為什麼會哭泣?
忽然有人輕輕拭去我眼角的淚,手指冰涼。用渾厚而深邃的聲音說,其實你比誰都懼怕孤獨。你選擇毀滅,並不是因為嫉妒他們的幸福,而是你害怕被人孤立的感覺,對麼?
我抬頭,救贖的虹光一瀉千裏。眼前的男子白皙英俊,及腰的金發飛揚在午夜清冷的月色裏。眉眼細長,漆黑如墨的眸子軟軟的像要流出水來。
從來沒有人這樣凝視過我。
那是我所見過的,最溫柔的眼神。
我以後會永遠陪著你,答應我,做回你自己,好不好?他的聲音透著細碎的寵溺,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我銀色的長發,溫暖而曖昧。
我直直地望著他的眼,眼淚模糊了整個世界。在這個陌生人麵前,我不由自主地卸下了所有的偽裝。他是對的,我比誰都懼怕孤獨,是他,拯救了我的孤獨。他俯身抱住我,溫暖無邊無際地蔓延,在清冷的夜裏綻開一朵朵璀璨豔麗的橘色的花。
他就是淩冉。他說,暮歌,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直到你厭倦我的那一天。
二.西海龍宮
淩冉從來不曾向我提起他的來曆,隻是每日準時在子時出現在我眼前,巳時離開,憑空消失一般,我甚至無法察覺他離去的方向。那日黃昏我與他並坐在海邊的岩石上看日落,微紅的潮水一漾一漾彌漫,海麵閃爍著金色的光暈。海鷗掠過浮雲,天空沒有翅膀的痕跡。我握住淩冉的手,輕聲說,你說過會永遠陪著我的,何時才可以真正如此?
暮歌,你再給我一些時間。總有一天,我們可以真正形影不離。淩冉的唇揚起好看的弧度,我忽然發現,他有著與畫像上的父親一模一樣的一雙薄唇。我的心泛起不易察覺的酸楚,細細碎碎的疼。
記得母親曾經說過,薄唇的男人總是負心的。
我輕撫淩冉的長發,指縫間流淌著絢麗的金色,尊貴而純正。我說,今日我要陪母親念經頌佛,你也早點回去吧。
淩冉點點頭,抱起我朝洞庭湖的方向飛去。我在夕陽緋紅的雲中凝望著他的側臉,心中的惶恐空前繁盛。有些事,是不是永遠不要知道真相的好呢?
我在洞庭湖底仰望淩冉離去的背影,輕躍出水麵,憑借銀色的光點,小心翼翼地跟隨。淩冉似乎步履唯艱,藏青色的背影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憂傷。我悄悄跟在他身後,幾次想放棄了這次追蹤。其實他是誰又有什麼關係呢?我真的害怕得到一個淩厲的答案。可是心中由愛滋生的繁盛的關切和好奇心,一步一步驅使著我,惴惴不安地前行。
銀光隱沒地閃爍在黑暗中,經過一條湍急的河流,眼前豁然明亮起來。天空是透徹而清明的藍色,眼前是一座華麗的水晶宮,牌匾上的金色的琉璃拚成兩個輝煌而刺目的字。龍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