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是一個人,不如今晚就住在我家吧?\\\"
就在小餘喝完這聽啤酒,將空易拉罐扔在腳邊踢來踢去的時候,他忽然說。
雪兒先是一愣,隨後默默地想了想,然後就答應了。
可是小餘今天卻不是一個人,有一個留著齊耳短發的女生走在他的旁邊。
她叫雪兒,和小餘在同一所大學裏念書,比小餘低兩個年級。雪兒的父母已離異多年,她被判給了父親。這幾天她的父親出遠門了,她一個人呆在家裏。就當她在街上閑逛的時候,她遇見了小餘,於是她便跟小餘去了外灘。往回走時,兩人從街頭飲料機裏取了兩聽啤酒,一邊喝,一邊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閑話。
於是兩人就一起走在這條小餘獨自走過無數次的夜路上。本來小餘提出這個邀請多少是因為有了點酒意,但沒想到的是雪兒認真思考的結果竟然是同意了。小餘起初很高興,可隨著離家愈來愈近,他心裏就愈來愈惶恐不安起來。更糟糕的是剛才輕鬆的閑話不知為何停了下來,兩人都低頭走著夜路,這種沉默幾乎要使小餘喘不過氣來。他好幾次偷偷望望雪兒,卻見雪兒帶著那種她所一貫的恬靜的表情,認真地跟隨著自己。仿佛是一個迷路的孩子遇到了親人,安心地跟隨著回家一樣。這是一條小餘走過無數次的街道,它位於市區並不算最繁華的地帶。盡管如此,街道兩邊仍有不少霓虹燈在閃爍著,不時有車輛飛速地掠過,車燈照亮了路燈不曾涉及的角落。有時,在這瞬間即逝的光亮中,會有行色匆匆的身影,看上去形單影隻,即使這樣的身影出現在人流中,你也會立刻感到他僅僅是一個\\\"個人\\\",並沒有誰留心過他,他也不曾留心到別人。
若在往常,小餘也就是這樣的一個身影。小餘的學校離家很近,原本散課後他很可以早早地回到家,不必走這夜路的。但是回家又如何呢?小餘的父母常年在國外,家裏通常是空蕩蕩的,即使是嚴冬也不會有滾熱的茶水和毛巾等著他。每次當他推開房門時,總得先打開窗,換換氣,然後去開暖氣和熱水器。熱氣還未騰起來的時候,寒冽的風吹進來,桌上的書嘩嘩地響,衛生間的管道微微閃著冰冷的金屬光澤,偌大的房間中央,就孤零零地佇立著他一個人。每當此境,小餘都忍不住要掉下淚來。所以他情願在學校裏混到很晚。隻有當他瘋得很疲倦之後趕回家,往那張大床上一倒時,他才會有種釋然的感覺,而正因為有了這份回家的釋然之感,他才能安靜地入睡。
小餘的朋友不多,在學校裏他大多是獨來獨往的。然而即使是為數不多的幾個好友小餘也不曾邀請他們到家裏來過。如果邀請他們來,那麼一到入夜的時候,他們都將起身離去,揮揮手趕回各自溫暖的家中。就算晚了,家人也一定會等他們的,至多責備幾句,而那些責備的話在小餘聽來也一定是娓娓動聽的。可是小餘接下來麵對的將是人走茶小餘的孤寂。衝著一地狼籍的空房子怔怔發呆,這樣的感覺有一次豈非已太多,如何能再度來過。
所以小餘總是獨自走這條夜路,路燈那清冷的光輝和道旁人家窗口中彌漫出來的溫暖的燈火奇妙地融合在一起,而小餘總是小心翼翼地走在陰影中。每當車輛駛過的時候他就不自覺地低下頭,他怕的竟不是黑暗,他躲避的是光明。
這也許將是一個漫長的冬夜,小餘在心裏暗自歎了口氣。快要過年了,街道上少有行人,遠處還隱約傳來稀疏的爆竹聲。正走著,小餘忽然站住了。雪兒也跟著停住了,帶著征詢的表情望著小餘。小餘緩緩抬起頭來,望著眼前燈火輝煌的大廈。他遙遙指著不知多高處說:\\\"到了,我就住在那裏。\\\"是的,小餘就住在那裏,多少日子以來,他就一直孤單地棲居在離地十七層的都市的領空。
在緩緩上升的電梯裏小餘借著光亮仔細地打量起雪兒來。雪兒是一個挺秀氣的女孩子,她上身套著背後帶帽子的寬鬆羽絨衫,掩蓋了她姣好的身材。不過她在這樣冷的冬天裏竟穿著咖啡格子的短裙,並且她也沒有穿防冷的長筒襪。光滑而柔和的足踝上套著一雙舒適的保暖鞋,白襪子邊上的紅色小絨球一晃一晃的,使雪兒看上去比真實年齡要小。小餘想起雪兒的班上有一個男生為她寫了一首詩,把她喚作\\\"白紗窗的小女孩\\\"。小餘不知道那個男生為什麼這樣寫,但他猜想大約就是指\\\"鄰家女孩\\\"的那種感覺吧。
說起小餘和雪兒的相識,還真的很有點羅曼蒂克的色彩。那是在一輛西行的列車上。當時雪兒還是個高中生,兩人坐在麵對麵的位置上。小餘每到一個站必定要下車去買茶葉蛋,每次隻買一個。上車來以後就細致而耐心地剝殼,他顯然是精於此道的,如果巧的話,他能剝出兩個對半的殼,靠一層蛋衣連著而不碎開來。剝好後他便很耐心地把蛋吃下去,吃完了他便將對半的蛋殼重新拚成一個完整的蛋。等他做完這一切的時候,下一個站差不多也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