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郵局(賴刁刁)
序幕 心血來潮的改行
細密的雨絲毫不在意可憐路人的狼狽模樣,肆無忌憚地打在大街上,自天幕中拉起一道灰蒙蒙的珠簾,讓充滿水泥鋼筋的城市看上去更加灰暗。
行走在道路之上,我抬起頭來,望著漫天的雨絲,不禁發出這樣的感歎——
唉,古人是有“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的詩句啦,但那個時候的他們肯定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種被稱之為“固體懸浮顆粒”的物質,也一定不能了解當今社會的灰色鬱悶——連雨也鬱悶得泛酸發病呢。
古代,也許古代的確是值得現代人羨慕啊——請像小說漫畫中常用的橋段那樣,讓我卷入什麼而回到古代吧,至少環境會相當的舒適,隻要我能忍受沒有TVGAME和漫畫的日子的話。
……這個時候,出現了一道亮麗的白光,照亮了整個灰色的街區。然後,從白光中飛出了一條巨大的白龍,渾身散發著耀眼的白色光輝。冰藍色的眸子凝視著我,像是在打量什麼,緩緩地,它向我開了口:“被選召的孩子啊,請回到古代拯救苦難之中的民眾吧。”……
呸呸——好惡俗的開場,感覺上是《數碼寶貝》和《魔幻遊戲》低劣而廉價的綜合。再發展下去估計就要變成《魔神英雄壇》瓦塔諾的搞笑冒險了。
我一邊搖頭,一邊在心裏唾棄自己那毫無品位可言的想象。唉——我的編劇能力就隻有這種程度而已嗎?看來自己果然不是寫小說的材料啊。
長長地歎了口氣,我繼續在小雨之中人跡寥落的大街上前行。
我,與其說是自由撰稿人,不如說是無所事事的無業遊民、待業青年,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稱作“碼字兒的”。但在此方麵,我顯然算是比較落魄的那一種——明明不是寫小說的材料,可偏偏死腦筋地盯著小說這一條路不可,因此退稿是家常便飯。現在隻能寫點奇幻小說賺點小錢,混混日子。
作為一個在新世紀下社會主義中國的大好男青年,我卻因為受到小日本“精神鴉片”的毒害,沉溺於安倍晴明的怪力亂神與D伯爵的非正常生物中——總之,我就是對封建殘餘迷信思想有特殊的鑽研精神。
不過,總體來說,盡管我盡找《山海經》、《搜神記》、《聊齋誌異》來看,但是現實中,我還是一個常識論者。因此對於靈異現象的研究,也隻能在小說中“鬼畫符”一番。在新世紀中國的社會主義社會下,我也可以算是守法良民,父母眼中的聽話孩子,師長眼中的乖巧學生——
換言之,我是標準的悶葫蘆一隻是也。
也許真的如弗洛伊德《夢的解說》中所形容的那樣,表裏相背是人性的一大形態。譬如我,外表的常識論者實際上的迷信簍子,表麵上的悶葫蘆內裏的長舌宅男——典型一悶騷。
得出這樣一個認知,我再次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繼續編排那毫無新意的劇情——
……白龍不容我做出什麼反駁,叼住嚇得六神無主的我向天空飛去,我翻著白眼暈了過去。當我睜開眼,隻見四周一片奇異的景色……
似乎是連老天都看不下去這麼爛俗的劇情,小雨轉而變得凶悍起來。一陣瓢潑的冷雨讓我知道了什麼是現實的殘酷。
無法繼續保持平常行路的步調,我急急地跑起來,並四周張望,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避雨的地方。
有了。“歸去來兮堂”。
眼前一塊古色古香的招牌引起了我的注意。在“歸去來兮堂”幾個大字旁邊,還用隸書刻著“停步一歇”幾個小字。
透過窗明幾淨的玻璃,可見大廳內整齊擺放著的桌椅——看這情形,應該是一家茶館吧。不過,說起來,這麼古色古香的招牌,怎麼店內的桌椅卻多半是沙發為主呢?
我如此思忖,同時用濕漉漉的手推開玻璃門,在上麵留下了一個難看的手印。
廳中沒有人。舒緩的鋼琴曲流瀉而出。我注意到自己在光可鑒人的白色大理石地上留下的沾滿泥水的腳印,尷尬地止住了腳步。
然而,人家既然營業就有義務對廳堂進行打理。這樣的思忖使得我放心大膽地踏出第二步,並選擇了一張真皮沙發坐下——自然,不僅地麵上留下了我的傑作,連沙發也被我渾身的雨水弄濕了。
唉,人的劣根性啊。我一邊在心中大為感歎,一邊心口不一地享受著沙發符合人體曲線的柔軟設計。
環顧四周,室內的裝潢相當明亮舒適——這的確是一家相當不錯的茶餐廳,如果不是沒有營業小姐前來招呼的話。
正當我納悶為何無人接待之時,一陣輕微的爭吵伴隨著鋼琴柔美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
那是兩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我都說了別動這兒啦。這裏,這裏!”
——“要你說!現在是我掌握中!”
——“不對,不對,不是那兒啊!別碰那兒!”
——“你不喜歡,那我偏要試試。”
不能怪我思想齷齪。看了那麼多年動畫漫畫了,雖說是喜歡靈異題材的,但是多多少少我也見識過BL這麼一檔子事兒的。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於是,我好奇地——應該說是惡劣地——循聲而去,那是一扇米色的小門。
也沒多想,我輕輕推了一下,LUCKY!竟然沒鎖!
我眯上一隻眼,從那細小的門縫偷窺過去——
兩個年輕的男人,蹲在那兒,滿身油汙,對著一輛滿是機油的破舊自行車指手劃腳。
倒!這個網絡表現詞出現在我的腦海中,而事實上我也的確這麼做了——腿腳一時發軟,我向前栽倒,跌進了屋裏。
兩個男子驚訝地看著我這個不明闖入者。呆了半晌之後,那有著茶色短發的男子驚訝地衝另一名有著黑色長發的男子叫道:“客人耶!竟然有客人耶!我們終於有客人了!”
隨後,他轉而望向我,露出燦爛的微笑,“歡迎光臨歸去來兮自行車修理鋪!”
我確定,我聽見了自己的下巴砸到腳背上的聲音。
柔和的鋼琴曲依然優雅地飄揚在明亮的廳堂中,然而,天生與“優雅”二字無緣的三個人正肆無忌憚地在明淨的大理石地上踩出髒兮兮的大腳印子。
看著那兩個人毫不在意身上機油的汙漬,一頭躺進寬大的沙發上,我深刻地了解到“同類”這個詞的含義。
這兩名男子……呃,怎麼說,雖然我是男人,但是少女向BL漫畫,使得我見到英俊美形男子組合,就不禁開始為他們倆貼上粉色心形的背景。
那名有著茶色短發的男子——失言,其實仔細看一下,應該用“男孩”來形容才比較合適。明亮的淺褐色瞳孔,小巧的五官,有些偏中性的長相。而那名留著長發的男子,身形頎長,宛若神明般俊秀,唇邊勾勒著若有若無帶點嘲諷意味的笑容。
“我叫莫無邪,他叫追夢。”了解到我並非來修自行車的客戶後,短發男孩有些失望,但隨後還是揚起陽光的笑容,向我介紹道:“你大可以嘲笑他的名字像女生——不過也的確是名副其實就是了。他每天要睡二十個小時呢,簡直比……”
“耶?!那不是比豬還厲害?”我驚訝地叫出來,打斷莫無邪的話。
他開心地大笑起來,“我剛想這麼說來著!來!握手!”
在我和莫無邪握手的刹那,我分明感受到脊背上升起一股寒意。不過,追夢的冷眼是為我和莫無邪臭味相投地形容他是豬,還是為了這親密的握手,這就不得而知了。
“呃……請問,莫無邪,這兒為什麼是自行車修理鋪啊?”
當熱騰騰的香茶被端上來的時候,我終於吐出了心中的困惑。
——在這裏不得不提一下的是,莫無邪和追夢顯然不知道什麼是“地主之儀”,絲毫沒有身為主人需要招待客人的自覺。原因並非是吝嗇,而是一個“懶”字。
而最終,我們三個人商量決定,采用“剪刀·石頭·布”的方式角出一個倒黴蛋——我估計,這招是他們慣用了的伎倆。而這次,追夢就是那個不幸的陣亡者。
在我看來,事件越來越往《魔神英雄壇》的搞怪劇情發展了——如果說莫無邪是瓦塔諾,追夢是大怪鳥古拉瑪,那我是什麼?大河馬施巴拉古嗎?
想到這裏,我拚命搖了搖頭,試圖將這個令人不快的認知從腦海中除去。
“哦嗬嗬嗬嗬嗬嗬……”莫無邪的唇角揚起燦爛的笑容,而笑聲卻讓人了解到與“燦爛”二字無緣的惡質音調。
我用餘光瞥了追夢一眼,他正處變不驚地喝茶,想來定是經曆過了密集性魔音訓練的。
“……這個問題說來話可就長了,”莫無邪用他那亮晶晶的淺褐眸子注視著我。從中,我分明看見了名為“惡劣”的因子,“但長話短說,答案隻有三個字:不、知、道。”
暈。這個網絡表現詞又一次浮現在我的腦海中。但事實上,垂到腳背上的下巴和突出的眼球證明我很清醒。
看到我誇張的表情,莫無邪端起茶杯,用來遮掩他的笑容——不過因為他笑起來的動作不僅牽扯到嘴角的幾塊肌肉,甚至連眉毛都在熱烈地跳動。所以,他的掩飾顯然並沒有奏效。而追夢,在輕輕瞥了一眼笑得囂張的莫無邪後,轉而望向我,輕描淡寫地解釋道:“所謂‘不知道’,不過是這個白癡突如其來的所謂‘靈感’。並在做出了錯誤的決定之後,還裝模作樣地列舉出‘中國交通現況’和所謂的‘市場分析’。”追夢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可不知怎的,我分明聽出了他語句之中的咬音。
“那……”吞了吞口水,我環顧了四周如同高檔咖啡廳的裝潢,實在不能把這樣的環境與自行車修理鋪聯係起來。還有那名字“歸去來兮堂”也是,完全與自行車搭不上邊嘛。
“哦嗬嗬嗬嗬嗬嗬!”不等我表達完自己的疑惑,莫無邪笑得一臉燦爛,開始解答——這再次證明,也許我和他的確心意相通也說不定——“你一定是要問,為什麼裝潢這麼漂亮對不對?要問這店名為什麼這麼氣派對不對?那是我完美的審美觀所製定的啦!”
“換而言之,是他的惡趣味的指示。”追夢抿了一口香茶,不急不慢地進行著“翻譯”工作,引來莫無邪不滿地撇了撇嘴。
追夢的這個說明,讓我想到了美國童話《綠野仙蹤》中的邋遢人:穿著一半光鮮體麵一半肮髒落魄,住宅一半富麗堂皇一半破敗殘舊。而莫無邪“歸去來兮堂”的陳設與自行車修理鋪的主題,和邋遢人的“半半格調”有一拚呢。估計,這掛羊頭賣狗肉的門麵,就是沒有客人的原因吧——但是,即使是這樣,也不至於我就是這兒第一位客人吧?
“難道以前就沒有人來這兒?連誤打誤撞也沒有?”我道出疑惑。畢竟,在人口稠密的中國特大城市,想找個日均人次少於十的店鋪,簡直比找一隻三條腿的蛤蟆還要難。
“嗯,沒有客人呢。不過訪客還是不少。”
莫無邪依舊笑得燦爛,卻使我更加迷惑——客人與訪客,這之間有區別嗎?
正當我準備提出疑惑之時,一陣輕微的敲門聲傳入我的耳中。那不是來自明淨的玻璃大門的聲音,而是從店鋪內部,與先前那扇米色門相對的紅色小門。
原以為慵懶地蜷縮在沙發上的莫無邪,和正在喝茶的追夢,又要以“石頭·剪子·布”的方式角出一個“幸運者”,沒想到這次追夢卻非常自覺地起身過去開門。
一陣涼風從門的那邊吹進來,這不禁讓我懷疑,那裏是不是中央冷氣之所在。
然後,一名纖弱的女性走了進來。
的確是美女沒錯,雖然無論皮膚還是嘴唇都顯得太過蒼白了些。她的長發被雨打濕,淩亂地披在肩膀上,身上僅穿一件白色的長裙——嗯,嗯,果然離男孩子們最熱愛的季節不遠了,雖然現在還是四月的說——不過白衣上點點紅色花紋排列得顯然不太規則,好像滴濺上去的鮮血一般。
哦!原來是COSPLAY愛好者啊。
我向莫無邪瞥去“了解”與“同好”的眼光,沒想到這次他卻沒能心靈相通地回應我。倒是追夢像是了解了什麼似的,淺笑著望向我,卻默不作聲。
那名漂亮的COSER悠悠地走到莫無邪麵前,輕輕伸出白皙得不像話的手,將一封白色的信件交給了莫無邪,並附在他的耳邊說了些什麼。隨著她說話的動作,她的身後突然湧起了一陣白色的氣流,看上去好像是靈光一樣。
好厲害!難道是預裝了幹冰嗎?好敬業的COSER啊!
我一邊在心中大為讚歎,一邊仔細研究她的裝扮,試圖通過蛛絲馬跡尋找出盛放幹冰的裝備。然而,無論我怎麼找,都看不出破綻的樣子。
“小姐,這效果你是怎麼做出來的?非常厲害呢!”我擺出自認為最有魅力的微笑,搭訕道。
COSER轉過臉來,用她那紫色的眸子——這點倒不難猜,裝上紫色隱形眼鏡就可以輕鬆造出這種效果——看著我,滿臉疑惑的表情,良久,她微微一笑,雖然笑容中帶上一絲寒意,但還是非常迷人的。
我依稀聽見她轉而對莫無邪說了什麼,眼光卻一直瞄著我,“呆頭鵝。”
唔哇!被美女稱讚了耶!
這樣混淆的認知使得我飄飄然起來。當清醒過來之時,屋裏已沒了那位COSER的身影。我衝莫無邪擠了擠眼,“喂,這麼漂亮的客人,還說沒人來?說!你和她是不是很熟?相當漂亮的女孩子,簡直跟漫畫人物一樣,來來,介紹給我認識吧!”莫無邪斂去了笑容,呆愣愣地看著我,滿臉疑惑。倒是一旁的追夢淺笑出聲,烏黑的長發隨著肩頭抖動。半晌,莫無邪才回答我:“客人?誰啊?”
“你小子還裝蒜?喂,那麼漂亮的COSER,你竟然說她不是客人?”
切——不想把美女介紹給我倒也算了,假仙什麼啊。我頭一次覺得麵前這個叫做“莫無邪”的男孩並沒有我原以為的那麼可愛,“喂,那麼漂亮的COSER,你竟然說她不是客人?”
“不是?”這次輪到我發呆了,“那紫色的眸子難道是天生的?”
“不是。那是進入冥界的標誌。”
冥界?那是什麼玩意兒?漫畫社團嗎?我在心中嘀咕道,隨後又問:“那紅色的斑紋呢?”
“那是血跡啊。”
“那她背後的幻光和氣流呢?不是幹冰嗎?”
“不是,那是靈氣啊。”
“哦!原來如此啊。”我恍然大悟,隨聲附和。
但隨後,“冥界”、“血跡”、“靈氣”這幾個詞語的組合,使得我升起莫名的恐懼感。打了一個冷顫,我戰戰兢兢地問:“那……那個女孩是……”
“鬼啊。來找我幫忙的。”莫無邪微笑著答道。
“哦!”我終於恍然大悟,“鬼?嗯,不錯,不錯,我最喜歡靈異現象了……”
正當我大聲讚歎之時,“鬼”這個中文字符所代表的含義,才逐漸傳達到我的腦部,“鬼?!鬼!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
如果現實變得非現實了,那麼就幹脆躲到夢裏去吧。記憶中這是SF大師田中芳樹某本奇幻小說中的說辭——直到這個時候,我才能深刻地了解到這句話的含義。
依稀中,我好像做了一個遇見女鬼的夢。那是在一家名為“歸去來兮堂”的自行車修理鋪,裏麵還有兩個怎麼看都能湊成一對BL的年輕男子。嗯,嗯,一定是我看了太多的漫畫,才編造了這麼一個夢。不過論劇情上說,的確是不錯呢。比自己清醒時所編造的任何一個小說都要棒——嗯,嗯,果然夢是惡魔的耳語天使的恩賜啊,可惜沒有機會將這個夢繼續做下去呢。
我一邊大為惋惜,一邊慢慢地睜開眼睛。
當雪白的天花板和柔和的燈光映入晶球體的時候,我終於了解到:原來有時候現實可以非現實到如同夢境一般。
“你醒了?”莫無邪笑盈盈地端來一杯茶,“這次我輸了。”
大約花了兩秒,我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直起身子,我在沙發上坐定,“我看見了鬼?”這是疑問句。
莫無邪隻是笑,將茶杯遞給我,才道:“我以為你能接受的。”
“唉——”我低下頭歎了口氣。原來自己也是葉公好龍。一直以為自己喜歡並渴望遇見靈異事件,但想不到真正遇見卻嚇得昏厥過去。
偏頭望過去,隻見莫無邪依舊笑得燦爛,而追夢則在唇邊掛起嘲弄的微笑。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終於明白為什麼這家店裏從來沒有客“人”的原因了。
“歸去來兮堂”的店子當中,那扇紅色的門是冥界和明世的通道。追夢是唯一能打開那扇門的人——這也是為什麼追夢沒有推托就自覺地去開門的原因;莫無邪則是唯一能進入那扇門的人。
因此,常常會有冥界的居民——那種稱之為“鬼”的物種,前來請莫無邪幫他們傳遞一些東西。比如交一些物事給明世的人,或是給冥界另一邊的鬼——這是因為,相當於明世一樣,冥界也是有著寬廣地域的,但莫無邪則可以無視冥界的空間規則,任意來往。
“所以,你們就是所謂的通靈者咯。”這句不是疑問,而是陳述。這也是我屈服於現實的表現。
莫無邪微笑著點了點頭,隨後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先坐會兒,我把事情辦完了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