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李棩是朝鮮的新王,攝於大清威儀,剛一登基便著使團前來覲見,並重新送了新質子代替此前歸國的昭顯世子。
“照理,不是昭顯世子方才是新王麼?”蘇墨兒有些不解。
昭顯世子是先王的嫡長子,又在天朝多年為質,功在社稷,怎麼會由身為侄子的李棩繼了王位。
不過這些是朝廷大事,蘇墨兒沒多想聽著九公公接著說。
“那位昭顯世子登基前無因亡故,舉家因照顧不周流放,幸得新世子挺身而出,赴我大清為質,方才免了流放之罪。”
九公公在一旁描述得繪聲繪色,似親眼所見。
玄燁並沒有阻止九公公口沫橫飛的講故事,反而讓他將案上的折子讀給蘇墨兒聽。
“臣守藩無狀。民各為心。致令進京從人、邊上頑氓,冒犯禁製。臣誠惶悚無以自容。恭候大朝處分。乃蒙皇上特施寬典。非但不加譴責、亦不許遣官查問。柔遠之德。視古無前。與天同大。臣與一國臣民、不勝感戴,為奉忠字,世子李柏原奉先父遺命,並共方物,長侍天朝,以感聖德……”
蘇墨兒暗暗舒了口氣,之前服侍老祖宗,老人家便常常歎息先帝把昭顯世子放回,才招致朝鮮如今盜買硫黃,其民越江刨參,盜買銅、馬,渾不將天朝放在眼中。原來萬歲爺早有了布置。
蘇墨兒緩緩跪下,恭恭敬敬地給萬歲爺磕了個頭,賀喜道:“恭喜萬歲爺,賀喜萬歲爺。萬歲爺聖明,天下自一歸。”
“好了,起來吧。”萬歲爺笑著,著九公公扶她起來。
蘇墨兒起了身,給萬歲爺添了水,見爺額間略有些汗,便自袖中抽出一方帕子替爺擦了擦,又攏回袖中。
她心中暗喜,此絹帕確係萬歲爺用過,昭貴妃更可欣慰。
“墨兒,去準備一套便服,你自己也換一換,咱們出去一趟。”萬歲爺突然站起身子,眉眼間全是神彩,但這話卻著實嚇了蘇墨兒一跳。
“爺,這是要出宮?”
“嗯,自然,去瞧瞧朝鮮人在京可安份。”
朝鮮人是否安份自有順天府來管,萬歲爺分明是想出去玩。
蘇墨兒也喜歡出宮,可是她還是得勸著爺:“爺今日可曾向老祖宗請安了?”
“老祖宗今日在佛堂要未時才出來。”萬歲爺不耐地衝她揮揮手,“快去準備衣服,自己也換一換。”
蘇墨兒剛應了,九公公便從禦書房消失了。
蘇墨兒替萬歲爺換了月白色常服,並將腰間原一係明黃的配飾皆換成與衣同係顏色。紫玉扣月色佩帶,掐紫金暗紋墜銀鈴荷包。因要裝著普通旗人模樣,是以其他佩飾一應從減。
隻是……
蘇墨兒拿著嵌金鞘刀正在猶豫,就聽得萬歲爺在她腦袋頂上緩緩道:“縱然李棩給朕送了個帶罪的世子,朕也不會以刀相向。”
她手上一輕,刀就被萬歲爺放在了案上。
蘇墨兒抬頭,見爺鬆了鬆領扣,便知有些緊了,忙過去幫忙。不過腳尖一墊,旗鞋一歪,身子便向前栽去。
她還不及謝罪,人已伏在萬歲爺懷裏,聽得頭頂有聲音嗡嗡:“墨兒拿不動老祖宗壓朕,是拿了自個兒來壓朕麼?”
這就是老祖宗擔憂之處,萬歲爺成日階以微服私訪為名,混在坊間,言語間“下”字成溪。
蘇墨兒羞紅了一張老臉,忙推開萬歲爺,肅一肅容,若無其事地正好身子替萬歲爺鬆扣子。
蘇墨兒有些感慨,萬歲爺真是長大了,好似昨天兒個還是那個拉著她的手,喚她墨兒姐姐的小皇子呢,如今竟比穿了旗鞋的她還高了一頭。
恍惚間,她似看到萬歲爺大婚那夜,正正長成少年模樣,一襲黑狐毛滾邊明黃龍袍,金縲絲金雲龍嵌東珠寶頂朝冠,鼻梁高挺,劍眉星目,就似長生天親手琢刻出來的容顏。
那夜紫禁城盡覆於皚皚白雪之中,蘇墨兒站在坤寧宮東暖閣院中,扯絮地白雪糊了她一臉。
萬歲爺像如今般站在她麵前,低聲道:“墨兒姐姐,娶了赫舍裏氏。皇祖母就不用憂心鼇拜了。”
那聲音低沉沙啞,輕輕傳入她耳畔,卻似一道閃電,劈裂了她的心。
“爺,都準備好了。”九公公突然轉入禦書房,輕聲稟告。
蘇墨兒立刻收斂心神,替萬歲爺重新盤好扣子,再從上到下檢查一遍,並無半分萬歲爺的裝束,方才退下自己換了衣裳,又袖了把短匕方才轉了出來。
爺將蘇墨兒上下打量了一下,搖了搖頭,似乎並不滿意,卻因著急出去,也管不上那麼多了。抬腳便往外走。
蘇墨兒將短匕往裏袖了袖,趕緊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