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十六歲了。”蒼梧王妃愛惜地摸了摸女兒的頭發,從妝奩中取出一副珠翳來,“第一次戴,看看合不合適。”
珠翳是蒼梧貴族婦女中流行的一種裝飾,也是遮掩麵貌的屏翳。最初是用成串的珠子垂在眼前,卻因為影響視線而逐漸改造成現在的款式——金箔或銀箔錘製的眼罩,如同兩片樹葉堪堪遮住眼睛四周,邊緣和下端還鑲嵌著各色細小晃動的珠鏈與花朵,戴上之後,那些裹在精美綢緞中的女人,便更添幾分神秘而冶豔的風情。也難怪清越對於這充滿誘惑的裝飾一直念念不忘。
對著鏡子,清越看著母親親手為自己戴上標誌成年的珠翳,不由自賞地對著鏡子眨了眨眼。好容易等蒼梧王妃也準備停當,現任蒼梧王彥照便率了闔家嫡庶老幼,坐著華貴的馬車朝城外的弘山別業而去。
弘山位於蒼梧郡治的西南邊,離寬闊浩淼的鏡湖不遠,因此氣候也因為鏡湖的水汽滋潤而變得陰濕。坐在馬車上的清越回想著潯的話,心裏越發篤定——若非為了那株神秘的心硯樹,祖父哪裏會常年居住在這樣的地方?光這四季不變的陰沉天空,悶也把人悶死了。
盡管用的是砂之國進獻的良馬,從蒼梧郡治蕪城到達弘山還是耗費了這些空桑貴族們整整半天的時間。等到終於可以從馬車上下來,清越隻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被抖得酥了,隻是她心裏一直盤算著那棵心硯樹,竟沒有像往年一樣抱怨出聲。
“長大了果然懂事得多。”蒼梧王彥照看著珠翳下女兒沉斂的眼神,不由向王妃笑道。
“是啊,王爺也該留心給清越找個好婆家了。”蒼梧王妃笑著應對。
“哼!”清越聞言,惱羞成怒地跺了跺腳,當先朝弘山別業的門樓處跑了開去。“我先去花廳等你們。”
守門的侍衛認得是郡主,不敢阻攔,任憑她直接便轉到了青磚的影壁之後。
“要不要找個人跟著她?”蒼梧王妃擔憂地問了一句。
“來了好多次,她認得去花廳的路。”蒼梧王彥照低低歎了一句,“且容她再任性一陣吧,待到出嫁了,誰還會像我們這樣寵著她?”
“王爺……就算為了大局,也請盡量不要委屈了女兒……”蒼梧王妃說到這裏,語氣竟有些哽咽起來。
“我盡量吧。”彥照握住妻子的一隻手,安慰一般地拍了拍。
轉過影壁,清越熟練地穿過布滿紫藤蘿的垂花門,抄近道往平常所待的花廳而去,準備著和去年一樣,對著空空的太師椅行賀壽大禮。然而還沒有走近花廳,她一眼便瞥見遠處粉牆牆頭露出一片樹梢,暗綠色的心型葉片間點綴著細小成簇的白花,跟她在《畢芳圖鑒》中專門查出來的心硯樹外形十分相似。
心中咯噔跳了一下,興奮與緊張的情緒如同火苗一樣照亮了女孩的雙眸。她警覺地轉頭四下看看,確定這向來寂靜的弘山別業中沒有旁人發現自己的行蹤,便提了裙子,沿著小竹編成的籬笆悄悄朝那棵樹走去。
她原本隻想瞅得仔細一些,卻不料腳下道路曲曲折折,帶著她穿越無數山石花圃,走著走著,竟離那棵樹越來越遠。待到她死了心打算折返的時候,已是站在一個池塘旁的水榭上。
池塘的水顯然是從鏡湖引來的,水麵雖然不大,對岸卻隻種了些霧蒙蒙的水杉樹,讓人的視線仿佛可以越過樹梢望進天空裏去,連帶池塘邊的水榭也顯得軒敞起來。清越走得累了,又不見父母差人來尋,心裏便莫名其妙地有些賭氣,幹脆在水榭邊坐下,趴著欄杆看那水中的遊魚。
這天為了趕來弘山別業,清越原本就起了個大早,加上在馬車上顛簸了半天,此刻便覺出困乏來。看了一會,隻覺那些魚兒在眼前晃來晃去,漸漸與水麵上的波光融為一體,清越就這麼伏在欄杆上,睡了過去。
朦朧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身旁簌簌作響。清越抬頭一看,不由一驚:片刻之間,原本敞亮如鏡的水麵上竟長出一片蘆葦般的植物,挺立的莖葉密密匝匝地擠滿了水麵,把對岸的水杉樹完全從視線中遮蔽開去。或許是因為紮根在水底腐爛的淤泥裏,這新生的綠色雖也算均勻鮮亮,卻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久以前在街上見到的凍斃的乞丐,那慘綠的臉色盡管與眼前的葉色不是十分相似,都同樣讓她渾身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