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對清越來說,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最多不過是蒼梧王妃偶爾提起為她擇婿的事情,清越跺跺腳,撒撒氣,親事卻也沒有實質性的進展。然而這一年對天祈王朝而言,卻是多事之秋。
先是封地位於鏡湖西岸的皇族延陵王惠徵驟然謀反又驟然暴斃,然後是身居越京的景德帝涪新怒斬朝中三十一名涉嫌大臣後一病不起,終於不治駕崩——景德二十四年的越京一直籠罩在緊張而又窒悶的空氣中。就連遠在千裏之外的蒼梧王府,也感受得到這種一發千鈞的微妙氣氛,蒼梧王彥照前往弘山別業的次數,明顯地比往日多了。
對於朝中大事,深居王府的清越隻是偶爾聽父王談起而已,自己並不怎麼放在心上。直到嗣澄和彥照準備啟程前赴越京參加新皇的登基典禮,清越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參與這次旅行。
“是你祖王想要帶你去的。”彥照看著喜形於色的女兒,故作嚴肅道,“一路上要乖覺些,莫要惹你祖王生氣,否則半途就把你送回家來。”
想起祖父嗣澄的嚴厲,清越不由癟起了嘴,幸而蒼梧王妃在一旁插口笑道:“你父王哄你呢,你若是不去越京,他怎麼給你尋婆婆家去?”
“母妃,你又打趣我啦。”清越賭氣轉身就走,卻沒舍得說出不去的話來。
“是啊,越京貴胄如雲,才俊良多,定能給我女兒挑個好女婿。”彥照看著清越氣急敗壞的模樣,一直緊繃的臉終於熬不住笑了起來。
女兒家的羞赧究竟抵不過遠方繁華京都的誘惑,清越終於乖乖地帶著蒼梧王妃臨行置備的衣飾箱籠,鑽進了為長途旅行配置的馬車中。貼身的女仆,清越指定了潯,那個年老得再也無法充任歌舞伎的鮫人女奴。
嗣澄單獨占據了最大也是最舒適的一輛馬車。和以前一樣,他對清越冷冷淡淡的,隻偶爾和彥照說上一兩句話。看得出來,蒼梧老王爺對這次越京之行心懷厭惡,若非因為新皇登基這樣的大事,他是斷不願意離開弘山別業的。
從雲荒大陸東北部的蒼梧郡到越京所在的青水下遊,行程幾乎繞了鏡湖半周,沿途經過姑射、息風等三郡四十餘州縣,饒是快馬,也要走二十多天的時間。沿途無聊,清越隻能和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點閑話。她當初指定了要潯伺候,就是存心想從這個年長的鮫人女奴口中多探聽些關於祖父或者蒼梧王府的故事,可惜潯似乎再也說不出什麼有趣的東西。
馬車行至蒼梧與姑射郡交界之處,官道便已順著鏡湖湖畔蜿蜒南下,而湖中心號稱六萬四千尺高的伽藍白塔,便始終遙遙出現在馬車右側的車窗外,吸引了清越旅途中大部分的視線。
“潯,你以前見過伽藍白塔麼?”眼看無聊的旅途終於要結束,清越趴在車窗前,興奮地問。
“見過。”安靜地坐在車廂角落裏,潯誠實地回答,“從葉城被帶到蒼梧郡的時候,從車縫裏見過幾眼,不過沒有現在看得這麼清楚。”
“啊,原來你還去過葉城,聽說那兒是雲荒最繁華的大都市呢。”清越轉頭看了一眼馴順的女奴,滿臉是向往的笑容,“原來潯比我去過的地方多多了,真羨慕呢。”
“如果可以,我寧可從沒有到過葉城。”鮫人女奴心裏暗歎了一聲,卻沒有開口,隻默默低下了頭。嬌生慣養的郡主絕對無法想象那段恐怖的旅途——上百個鮫人奴隸被塞在厚木板拚湊的車廂中,從葉城的東市一直載往遙遠的蒼梧郡。狹小的空間中,他們無法移動身體,每天靠車廂頂部灌下的米粥維持生命。窒息的空氣、汙髒的環境,讓一個又一個虛弱的鮫人死去,然而活著的人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同伴的屍體漸漸腐爛,甚至有人為此發了瘋。等最後到達蒼梧的時候,上百個鮫人奴隸死去了十之五六,然而剩下的人卻因為出色的生存能力被賣了比葉城高十倍的價錢。這樣做的原因,隻是因為幹燥而氣溫多變的蒼梧郡並不適合來自大海的鮫人存活,隻有能夠克服重重磨難的鮫人才有可能健康鮮活地為蒼梧郡中的空桑貴族們服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