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玄谘(二)(1 / 2)

可是下一刻,清越的笑語卻清清楚楚地響在了腦際:“我看出來了,這艘船,倒像是皇上去伽藍帝都的時候,在鏡湖上乘坐的禦船呢……”是啊,如果自己從未見過這艘裝飾了神獸狷的禦船,又如何能夠給清越疊出一艘和這船一模一樣的紙船來,倒像是自己早已將此船的一分一毫都刻畫在腦中一般?眼前不斷閃現出那禦船和紙船的影像,李允猛地低低呻吟了一聲,舉手扶住了跳動的太陽穴。

似乎腦子裏有什麼東西想要破土而出,卻又被急速流動的血液一點點衝淡了。這個毛病,自從他九歲那年患了重病,幾乎死去之後就不時發作,每次都是祖父李況將他抱在懷中,一遍遍低語安慰將他哄得睡著了才會不治而愈,成年後更是幾乎絕跡,不想此番在遙遠的伽藍城竟會被一艘樓船引發。

體內的血流得越發快了,李允感覺得到自己的臉燙得驚人,想必已紅得如同煮熟的蝦子。他坐在地上,緩緩地呼吸著力圖平複血液異常的流動,平心靜氣了一盞茶的工夫,果然發覺神誌逐漸清明,一切又恢複了原狀。

正奇怪間,忽見一艘快船風馳電掣一般駛了過來,當先一個兵士不等船停穩便跳上碼頭,大聲喊道:“哪個是李允?”

“在下正是。”李允趕緊站起來,迎著那軍中傳令的快船走過去,抱拳施禮,“不知官長有何事吩咐?”

“傳兵部調令,著雲都校尉李允即刻赴薩其部鎮西軍部下效力,不得有誤!”傳令兵例行公事地說完,伸手將調令交給李允。

李允雙手接過,心中詫異地處雲荒西北角的薩其部轄地曆來和平馴順,兵部為何會突然將自己派駐那裏。然而軍令如山,不得不遵,他隻得立時尋了另一艘開往西北方蘆湄城的商船,啟程前往薩其部。

船至鏡湖西北岸後,李允棄舟乘馬,趕赴鎮西軍駐地。這一段旅程地形多變,人煙稀少,行走起來甚是辛苦。等他水陸兼程到達西荒沙漠邊緣的時候,已是雲荒大陸上最為酷熱的六月底。抬頭望望天上火球一般低低懸掛的太陽,李允抹去額頭的汗水,一口喝幹了水壺裏的水,持著空空的水壺對著眼前漫無邊際的沙漠苦笑了。

壓製住心底憤懣的心緒,撥回馬頭,李允不得不回到沙漠邊緣的小鎮去,打算在那裏置備下幹糧飲水,帳篷沙馬,方才能穿越茫茫沙海,前往沙漠後的薩其部草原。

然而當他辛苦購齊了一應沙漠物品時,卻意外地再次收到兵部的調令,這一次,卻是調他去鏡湖最南端入海口處的葉城,參加衛海軍圍剿海盜。

“請問,這調令是兵部尚書玄大人的意思麼?”站在剛剛買好的帳篷水囊前,李允終於忍不住向傳令兵問道。

“去哪裏都是為皇上效力,雲都校尉就不要多問了。”傳令兵似乎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李允的狼狽模樣,打著官腔道。

李允不再開口,默默地重新收拾了自己簡單的行禮,用沙馬和所有的沙漠裝備換了一匹能耐長途跋涉的霍圖矮腳馬。

這一次,他不再像先前一樣日夜兼程地趕赴前方,心中知道不知何時那詭異難測的兵部調令又會不期而至。可是,調令上那清清楚楚寫明的報到日期卻如同繩索一般始終縈繞在他的喉頭,讓自幼恪守訓令的少年心頭揮不開那焦灼的情緒。於是,李允隻能在七月的毒日頭底下,騎著一匹疲憊的矮腳馬,從鏡湖西岸的北部,穿越荒原、赤水和山地,奔赴渺茫的前方。這種飄渺孤寂而又身不由己的感覺,讓原本就心事重重的李允倍受煎熬,多少次他從馬上翻身而下,躺倒在西周杳無人煙的荒野中,疲倦得再也不想移動一步。可是一旦想起越京中祖父白發蕭然的頭顱,清越戀戀不舍的眼眸,還有皇帝臉上幽暗陰鷙的神情,李允便又強打起精神撐上馬背,繼續朝著未知的前方行去。

因此,就在雲荒最大的港口——葉城出現在視線裏時,再次出現的兵部傳令兵幾乎讓李允意誌崩潰。他失魂落魄地牽著幾乎倒斃的矮腳馬,如同一個顛沛流離的逃犯一般站在路邊,朝走過來的傳令兵苦苦一笑:“又要我去哪裏?”

“兵部調令,著雲都校尉李允即刻前往忻州,入宣撫使麾下聽候差遣,不得有誤!”傳令兵麵目嚴肅地念到這裏,忽而一笑,“恭喜雲都校尉,這次是忻州宣撫使玄谘大人力薦你剿滅蒼梧叛軍。以後若是升官發財,可別忘了我們哥兒們。”

“或許,我的目的地,也不是忻州啊。”李允在心底裏歎息了一聲,依然恭敬地雙手接過調令,再次準備他永無停歇的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