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涪新(一)(1 / 2)

大隊的禁軍衝進想園的時候,李允靜靜地坐在園子的長廊裏,曬著冬日難得的陽光,看著永不會結冰的曄臨湖。他聽得見那些禁軍匆匆的腳步踏遍想園的任何一個角落,沮喪地呼喝著,最終一無所獲地乘船離去。

看著那些渡船漸漸遠去,李允站起來,轉身朝站在院中的馮氏走去,滿懷歉疚:“大嫂,連累你了。”

“沒什麼,隻是弄亂了房間,我收拾一下就好。”馮氏溫柔地笑了笑,“難為郡主在湖裏藏了那麼久,你去把她叫上來吧,水裏那麼冷,別凍病了人家。”

李允點了點頭,走到湖邊,輕輕扯了扯延伸進湖水中的一條枯藤。很快,水中觸動了點點漣漪,清越渾身濕淋淋地從水中走了上來。

“快到屋裏換身幹衣服。”馮氏迎上來,用一件裘皮大氅嚴嚴實實地將清越裹住,心疼地道,“真是委屈郡主了。”

“多謝大嫂。”清越摘下麵罩,露出一張青白的臉,襯得一雙眼睛更是烏黑濕潤。她朝李允走上一步,將麵罩和藥瓶遞了過去,怯怯道:“我來,是給你送這個……戴上它,你可以自由走出曄臨湖,想去哪裏都可以……趁現在大仗未起,快離開越京吧,再晚怕是湖裏也出不去了……”她見李允隻是聽著,沒有任何回應,話說到後麵竟然緊張得斷斷續續。

“不用了,反正,我也沒有地方可去。”李允淡然地說出這句話,轉身走開了。

想是習慣不了他這樣的冷漠和頹唐,清越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努力將眼底的委屈逼回去,耳邊卻聽馮氏道:“別傷心,小允不是恨你,他隻是——寒透了心。慢慢地,會重新暖和起來。”

清越點了點頭,小心地在想園住了下來。搜查她的禁軍再未來過,想園裏是一派與世隔絕的清靜。然而從曄臨湖中不同尋常的波瀾,還有隱約傳來的喊殺、慘叫、崩塌與燃燒的聲音,她可以想見蒼梧軍對越京的總攻已然發動,那麼那個人,應該也沒有心思來追查自己的潛逃吧。

不再去考慮外界天翻地覆般的一切,此刻清越的眼中,隻切切實實地裝著一個人。每天,李允仍然坐在小島的一角釣魚,可以一坐就是半天。清越遠遠地看著他不敢靠近,再也沒有勇氣去直麵他慘淡如冰的目光。有時候清越會戴上樹膠麵罩潛入湖水,隔著波動的水光望著李允模糊的臉。她還會將魚兒朝李允的釣鉤趕去,可是卻發現即使有魚兒咬住了鉤,李允的釣竿也從來不會提起。他坐在那裏,其實隻是坐在那裏,和那些石頭那些樹木沒有區別。

那一刻,清越隻覺得自己的心裂了開來,她躲在曄臨湖水的深處,無聲地哭泣。

唯一可以讓清越欣慰的,是在馮氏的努力下,李允的麵色終於漸漸紅潤起來,下頦也不再像先前那樣瘦削得嚇人。有一天,清越終於偷看到他折了一根樹枝,在林間的空地上練起了槍法。可是他的眼光,始終不望向清越,即使無意中撞見了她,也仿佛透過她看到身後去。

“越京的仗似乎越來越艱巨了,連送到想園的食物都減少起來。”馮氏陪清越站在李允垂釣的背影後,搭訕著道,“都快三個月了,真不知道爺爺和家裏人怎麼樣。”

李允沒有答話,盡管他後來知道他入獄時祖父李況駐守他地,並不在越京,但他仍不願提起李家人。

馮氏歎了口氣,望了望一旁的清越,發現郡主的目光隨著李允望向了湖麵。馮氏轉過頭望去,居然看見晃動的水麵下,冒出了絲絲縷縷的血跡。

“我去看看。”清越取出太素所贈的樹膠麵罩戴上,輕輕拂開馮氏想要阻攔的手,躍入湖水中。

才往前遊了幾步,清越不僅一陣發寒,前方的水麵下,不知何時竟糾結了上千條赤紅的水蛇,似乎正和一個人纏鬥在一起。瞥見蛇群中偶爾一閃而過的藍色長發,清越斷定那是一個鮫人,想必是途經此地驚擾了遊弋在想園附近水域的水蛇群。

克製住心底的惡心,清越從懷中取出那瓶毒劑,朝前方的鮫人大喊了一聲:“屏住呼吸!”

鮫人原本生在水中,對水中的話語比其他種族敏感萬倍,當即在與水蛇的纏鬥中勉強應了一聲。清越打開瓶蓋,朝前方水域晃動,讓瓶中的毒劑迅速溶解到水裏去。

太素所研製的毒劑的威力,清越來到想園的途中就已領教,隻須一點,便足以讓那些牙齒尖利的水蛇望風而逃。果然,不多一會,前方的赤色蛇陣便消失得幹幹淨淨,還有幾條中毒過深的水蛇痙攣著沉入了湖底。

“郡主,是你嗎?”方才從群蛇圍攻中喘了口氣的鮫人忽然驚喜地喊了一聲,隨即痛苦地彎下腰去,朝水底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