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的聲音突然沉默了,黑暗中隻有那個小男孩仍舊無憂無慮地笑著。
他們是誰?李允拚命想要看清這一切,終於一點一點撥開眼前的黑霧——呈現在他眼前的,是波瀾廣闊的水麵,潔白的雲朵仿佛從水天相接之處升起的巨大傘蓋,襯托出遠處一座輝煌壯麗的城市,從那高可通天的白塔,定是空桑曆代都城伽藍無疑。
轉過頭,李允看見身後是一艘巨大的樓船,船上靠前站著一個身穿狷紋皇袍的中年男人,麵目清俊,卻麵帶病容,他身邊站著個宮妝打扮的絕美女子,關切地朝自己這邊張望。而他們身後遠處,則鶯鶯燕燕站著一群宮妝美人,其中一個女子手中還抱著一個兩歲左右的男孩,神色各異地盯著船頭一男一女的背影。
內心被某種奇怪的感覺觸動,李允低下頭,驀地發現自己正攀爬在船頭雲晶石雕刻的巨大狷首上,身上穿的也是皇室專用的狷紋衣袍。他正驚異間,忽聽身前那絕美女子朝自己喚道:“不離,伽藍快到了,下來吧。”
她在對誰說話,她在叫誰“不離”,這個名字為什麼如此熟悉?李允的心一陣狂跳,猛地睜開了眼睛。
意識清醒過來,李允發現自己還倒在槿華殿上,盛寧帝也依舊站在原處,看來他昏迷的時間並不久。頭還在痛,全身也如同被火烤過一般無力,李允咬牙支撐著爬起身來,低聲問道:“不離是誰?”
“不離,是先皇長子,朕同父異母的長兄。”不棄玩味地看著李允恍惚的眼神,直截了當地道,“你不是已經想起來他是誰了嗎,不離皇兄。”
“不,我不是……”李允本能地拒絕著這個驚人的秘密。
“你是。”不棄打斷了他的話,“朕已經給你服下了洗塵緣的解藥,你慢慢會回憶起你九歲以前的一切。現在你看看,你這是在什麼地方?”
李允機械地轉過頭去,觸目所見都是一朵朵木槿花。而方才一直蟄伏的嚶嚶哭泣又再度傳來,他伸手穿過拂麵而來的一陣陣細風,下意識地喚了一聲:“娘。”
“這裏是明宵宮槿華殿,當年槿妃就是在這裏懸梁自盡,讓明宵宮之變徹底平息。”不棄在一旁道,“可是槿妃的怨魂卻始終不肯前往黃泉轉世,固執地羈留在這裏,為她的兒子哭泣,害好好一座宮殿荒廢下來。如今她見了你,也該安心散去了吧。”
李允伸著手,感覺到絲絲縷縷的風在指間穿梭,看似平靜,腦海中卻翻湧起當日銘心刻骨的情景:父皇怎樣找了中州異人來催逼自己學習躡雲術;宮牆外攝人心魄的腳步聲中,母親怎樣抱著自己哀哭;保護自己的李謙將軍如何死在追兵的亂箭之下;力竭之後從空中落下的自己如何被帶到湖底那個冰族人麵前……可是這些情景都是紛亂的線頭,那個時候的他還無法理解,原本明朗的天地為何會突然傾覆,連他貴為空桑皇帝的父親都再也無法保護他。
“為了彰表白薇皇後的榮耀,從空桑的星尊帝開始,便規定曆代皇後都從白之一族中遴選,白氏後妃所生育的後代也具有繼承帝位的優先權,以確保血統的純正。而你的母親槿妃,不過是赤之一族的平民出生,不像我的母親櫟妃,是白皇後的族妹。”不棄終於說出了隻有自己和李況所知道的秘密,“父皇最愛槿妃,你從小便幾乎奪去了父皇的全部父愛,在你們父子眼中,我這個次子隻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你現在想想看,你還記得我這個弟弟麼?”
見李允暗暗皺了皺眉,不棄冷笑道:“你自然是不記得我的,不記得那個比你小兩歲的弟弟是如何遠遠地站在一旁,看你和父皇嬉戲,看你如何炫耀般地在父皇麵前背書演武,博得他的誇讚和喜愛。而我,隻能成天麵對嫉妒得有些神智不清的母親,聽她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那個赤之一族來的妖精。”
“可惜,你們母子所倚仗的隻是父皇一人而已,卻不知父皇是多麼不可靠。天心蘄毀掉了他的健康,讓他對軍政大事力不從心,眼睜睜地看著延陵王惠徵一步步地蠶食朝廷權力。我母妃所在的白族為了消除我當上太子的障礙,和惠徵結盟,他助白族清除你們母子,白族助他總攬朝政大權。於是就有了明宵宮之變,惠徵收買的禁軍向父皇逼宮,讓他殺掉你們母子,最終槿妃自盡,你雖然仗著剛學成的躡雲術逃出宮去,最終也被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