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生在這裏長在這裏,四十幾歲的他也和其他人一樣,在自家的果園裏辛勤勞作,勻花疏果、澆水施肥。他還擁有一個不太大的商店,那是他從供銷社下崗時承包下來,後又買斷盤活經營著的一點家業。和他一塊忙活、與他共擔風雨並辛苦養育著三個孩子的還有他勤勞賢惠的妻。雖說糟糠之妻相貌平平,日常生活中還有些邋遢馬虎,但他從心底裏認為她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也是老父老母眼中的好媳婦。二十年的夫妻,即使是用最少的字眼,相互也能做出最準確的勾通,並且互相理解、互相包容。
和許多農人比起來,他身材瘦小單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這讓他看上去像個經不起風浪的弱者。就在這張臉上,一雙眼睛顯得尤其的大,忙碌而充實的生活讓這雙眼睛神采奕奕,不知疲倦,嘴角的笑窩裏也時常盛滿笑意。他常對妻說:現在生活好了,孩子們也就要長大了,咱們隻要再辛苦幾年,供他們上了大學,就可以好好地享福了,到那時,咱上北京看天安門,到海南去看大海!隻要年景好,一年兩萬元的收入就夠咱們好好轉一轉的了。說著,兩口子幹得更起勁了!汗水肆意地在他們的臉上流著,衣背也已濕透,但他們隻覺得暢快,他甚至想扯開嗓子唱自己最喜歡的那首“大河向東流,天上的星星參北鬥啊……”的歌。
然而,大好的天說變就變,驟然襲來的寒流給了剛剛綻放的蘋果花一個惡毒的吻,百分之八十的花在隨之而來的幾天就脫落了,剛結出的小果子也變成了黑心,眼看一年的收成就這樣泡了湯,果農們心裏啥滋味都有。他也在果園裏一遍遍地徘徊著,從地上撿起一把凋落的蘋果花,他的心不由地酸了——回到家裏,兒子走上來接過了他手裏的鐵鍁,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土,他看著懂事的兒子,心情又變得好了起來。十六歲的小夥子已經比老爸高出了一個頭,愛好體育的他常常抱著籃球奔跑跳躍在操場上,活像一匹精力充沛的小馬駒。
“爸,我想跟您說點事。”
“啥?”
“最近我這兒老痛,使不上勁。”兒子說著用手壓了壓大腿一側。
“那我得看看。”
“別看了,從外麵啥也看不出,我想可能是骨頭傷了。”
“你為啥不小心哪!”
“我也沒摔呀!”
“那周六上縣看看吧,唉,真不讓人省心呀!”
周六,他帶著兒子走進了縣醫院外科,一位戴眼鏡的胖大夫仔細地檢查了疼痛的部位,嚴肅地說:去做CT吧。當看完CT片以後,胖大夫從眼鏡的上邊緣看了看小夥子,轉頭對他說:跟我來一下。他狐疑地看著大夫,跟著他到了另一間房子裏,大夫說:情況不太好,可能是骨瘤,馬上去省城治療吧……
他聽著,又分明什麼都聽不到了,隻有兩個字如驚雷般一遍又一遍響在耳邊——骨瘤、骨瘤、骨瘤……接下來的日子對他來說就是在煉獄裏接受煎熬。檢查、談話、簽字、手術,當兒子的一條腿被生生地鋸下來時,他抱著那腿嚎啕大哭,心痛得仿佛爛掉。一陣陣眩暈中,他的意識變得模糊,他甚至以為抱著的這條病腿是自己的,兒子還好好兒的在操場上活奔亂跳地打球,那一瞬間他倒輕鬆了。但殘酷的現實還是將他拉了回來,麵對著兒子那雙痛苦失落得無光的眼睛,他隻能一再地重複:“兒子,咱是男人!咱是有骨氣的男人!”兒子望著父親幾天來陷得越來越深的眼窩,強作笑臉:爸,一條腿打不敗一個男子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