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傷逝(3 / 3)

沒人知道它有沒有被射傷,因為兩隻箭後,它扭動著龐大無比的身軀,卻以令人難以想像的靈活與敏捷,快速遊動著消失在眾人視線裏——與它一同消失的,還有被吞入腹中,生死不明的,修。

這一刻,所有人都看清了,那是一條巨大的黑蛇,不,蛇不會長角,它的頭上卻長著兩個角,雖然不是很明顯,但隻要看到就能看出。

長著角的蛇,那是——蛟!

待角長滿之日,便化身為龍,騰空而去。

女神的遺跡,黑暗無比的地下深處,竟然,有這樣存在!

“修……”拚命要去追那頭怪物救修的瑞亞,被人攔了下來,她此時呆呆坐在地上,注視著修消失的方向,沒有哭,臉上沒有一滴淚水,隻是眼睛空洞得可怕。此刻她無意識地呢喃著修的名字,雖然她現在坐在那裏,但她的靈魂已經隨修而去。

美狄亞的眼淚流了下來,她拚命咬著自己的手,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她不敢去抱住瑞亞,她不敢去說一句安慰的話。

在她被伊阿宋推出去擋住怪物的時候,在她自己已然絕望的時候,最後的最後,是修衝過去將她從怪物口中救下。她一直因為姐姐的緣故而一同怨恨著的修,在她失去所有希望的時候,將她從恐怖的怪物嘴裏救下,代價是——他自己的生命,以及,她此生永無法醒來的惡夢。

伊阿宋最後被趕來的阿瑞斯等人殺死,他們取回了鑰匙,然而,卻沒有一個人感到高興。

之後,當他們終於找到那扇大門,用鑰匙打開大門走了進去,最終找到了女神遺留下來的東西,卻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女神的記憶碎片。

那是兩千多年前,承載了諾伊女神有關原大陸所有種族文明的記憶,雖然過去了長遠的歲月,雖然這隻是記憶中一個碎片,但其中所蘊含的價值,對現今生存在新大陸,失去兩千多年前一切文明的所有種族來說,都是難以估量的。

在這一塊記憶碎片裏,安菲歐看到了曾經原大陸的輝煌,看到了十二英雄在世界角落的探索,看到了精靈一族原本強大而安穩的王國。

看到了,建設著一個又一個的城邦,繁榮富足的諾亞。

看到了,有著無數財富,迎著太陽,向著遠方航行探險的哈裏蘭。

看到了,那無邊的草原上,與雪獅追逐,迎風而去的,獸靈。

這是女神留給後人的寶貴財富,是所有種族都渴望得到的,因為,這個記憶碎片,象征著希望,所有種族的——希望。

最後活著的幾人,帶著女神的遺贈踏上回途之路,回去的路上沒有再看到那頭可怕的爬行怪物。

當他們終於走到地麵,重見光明的一刻,所有活下來的人,都覺得如獲新生一般。隻是不等他們好好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地底深處傳來一陣晃動,遠處的地麵出現一條巨大的裂縫。

“不好,恐怕是地下那座宮殿要塌了,我們趕緊離開這裏。”阿瑞斯臉色一變,帶著大家加快速度往外跑。

地麵的晃動越來越厲害,所有人都朝著出口拚命跑起來,當他們終於跑上那道石橋時,身體一晃,差點跌落深淵,回頭一看,全都倒抽一口冷氣——在他們剛跑過來的路上,破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縫,而更讓安菲歐臉色大變的是,瑞亞與美狄亞兩人落在裂縫下,隻瑞亞一隻手險險抓住地麵,另一隻手則緊緊抓住了美狄亞。

“瑞亞姐姐,美狄亞——”安菲歐焦急的大喊,可是隔著那道巨縫,根本沒辦法過去幫忙,而此時,地麵晃動的聲音並沒有停止。

瑞亞的手指一點一點往下滑。

美狄亞抬頭,深深地望進瑞亞的眼裏,她的表情瞬間平靜下來,嘴角浮現一絲淡淡的解脫般的笑意,她看著瑞亞輕聲開口:“姐姐,你放手吧,這是我應得的下場,你不應該跟我一起死在這裏。”

瑞亞回望著她,本來空洞的雙眼慢慢有了一絲感情,她幾乎是溫柔地凝望著美狄亞,臉上慢慢展開一絲微笑——如此溫柔的表情,卻讓美狄亞心頭一震,瞬間有了不好的預感。

“美狄亞,我的妹妹,我終究是愛你的,所以,要好好地活下去。”

“不,姐姐,你說什麼——”

美狄亞來不及說完,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住她的身體,將她送到了對麵的石橋上。美狄亞落地之後,根本顧不得自己的處境,猛地回頭看去,卻隻看到瑞亞遠遠地站在對麵對她笑,然後用無比眷念的目光往後望去。

意識到要發生什麼的美狄亞瞬間驚懼地大叫起來,她甚至顧不得腳下的路,想要衝過去將瑞亞抓住,如果不是安菲歐一把抱住她,隻怕她下一刻就要摔下深淵。

“不,姐姐,你過來!你快過來!”她抓著裂縫邊緣,趴在地上絕望地哭喊起來。

瑞亞回過頭再次望了她一眼,一邊看,一邊慢慢往後退,此時的她,臉上再沒有先前那種悲傷絕望,而隻有無比溫柔,無比幸福,令人沉醉的笑容。

“美狄亞,我要回到修的身邊去了,再見。”說完最後一句話的瑞亞,毫不遲疑地轉身,向著來路跑去。

“不——”這一刻,美狄亞終於崩潰,她跪在地上,像一個絕望的孩子般哭喊起來。

“姐姐,你回來,你不要死!”

“對不起,姐姐,我錯了,你不要死。”

“我錯了,姐姐,你不要死,不要死。”

“對不起,我錯了……”

“我錯了,不要死……”

然而無論她怎樣哭喊,說再多的“對不起”,那個離去的背影始終沒有回頭,最終,一點一點,徹底消失在她的視線裏,隻留下她一個人,絕望地在那裏哭泣。

出發之時是那樣振奮,然而,歸程,卻是那樣沉重。

安菲歐走出很遠之後回頭望去,那裏,依然是高得看不到邊際的山壁,山壁之下的石橋已經完全斷裂,出口,被無數的岩石封死。

那個地底的黑暗世界,埋葬了太多東西。

看著走在前方,表情一片死寂的美狄亞,安菲歐忽然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成年的日子。

他在這一天成年,然後在一天之內長大——成長,原來真的,從不關乎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