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西宮夜靜百花香(2 / 3)

視線仿佛也開始變得模糊,許多已經遠去的記憶此刻又回到了她的腦海中。少時在家中隨父親讀書時的無憂無慮,母親和姐妹的笑語與歡顏,那段沒有任何心機與憂愁的日子遙遠得甚至有些不真實……

嫁給臨淄王李隆基為王妃的那一個夜晚,十五歲的她期盼而又有些忐忑不安。哥哥自幼與李隆基相交,私下裏告訴她,她要嫁的那個人是世間最優秀的男子。鮮紅的蓋頭被掀起的一瞬間,她隻覺得自己的喜悅勝過了初為人婦的羞澀。那個人也同樣很年輕,豐神俊朗,長身玉立,就這樣看著她,微微含笑……

李隆基討伐韋後時,她就靠著自幼向父親學到的謀略和與生俱來的智慧,在幕後為他出謀劃策,最終助他登上帝位。他攜著她的手,與她一起登上那至高無上的寶座,受萬民朝拜,驕傲地俯視座下的芸芸眾生……

可是後來,他身邊嬌豔新鮮的妙齡女子越來越多。而她,卻無法阻擋歲月在自己的容顏上殘忍地留下痕跡,那是再繁複華美的妝飾都掩蓋不住的、光陰的傷痕。漸漸地,她也習慣了,站在他身邊享受萬丈榮光的人變成了另一個女子,美豔而又子女眾多的武惠妃……

為了挽回自己失去的東西,她不惜以身犯險,在宮中施展厭勝之術。可惜,最後得到的不過是李隆基淩厲目光中絲毫不加掩飾的厭棄,和他拂袖而去時那一抹決絕而冰冷的背影……

腹中越來越劇烈的疼痛讓她的淚水和著汗水涔涔而下,滴在膝下的泥土中,開出了純潔而淒豔的花。一股股鮮紅的血液也從她嘴角流出,點染在她仍舊白皙的麵龐上、她素白如雪的衣襟上。她已經無力掙紮,一直按著她的太監們也鬆開了手,任由她蜷縮著伏在冰冷的地上,如一片隨時都會被秋風卷走的枯葉。

武惠妃一言不發,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心中的快意漸漸湧出,化成眼角唇邊掩飾不住的微笑。驀然間,她看見地上已經奄奄一息的女子猛然抬起頭,蒼白的麵龐上一雙美目如同淬了毒的利刃般泛著凜冽的寒光,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一字一頓道:“武惠妃,我死後,必定化成厲鬼,來找你,償還虧欠我的血債!”

說罷,一口鮮血噴湧而出,雙目怒睜,人卻已經沒了氣息。武惠妃嫌惡地擺了擺手,向程斌吩咐道:“去告訴這裏的管事太監,庶人王氏畏罪自盡,讓他趕快處理一下,明日去稟告皇上。”

程斌領命。武惠妃不再看地上漸漸冷卻的身體和血液,帶著眾人快步離開了回心院。

在宮中,並非是第一次使用這種手段取人性命,可不知為何,這一次她竟然隱隱覺得有些不安。

夜色濃重,所有悲歡與仇怨,所有狠毒與罪惡,都消散在這沉默的黑暗裏了。秋風漫不經心地卷過,樹上的黃葉簌簌而落。遠處不知哪裏傳來了野貓淒厲的哀嚎,仿佛是死不瞑目的人,最後留給人間的陣陣哭聲。

次日下午,當回心院的總管太監季勤向李隆基稟告廢後王氏“畏罪自盡”時,心中著實有些惶恐。自從依附了武惠妃之後,雖說得了不少好處,又得了提拔,但這種燙手山芋般的事情也總是由他來接管。他總領冷宮中的一切事務,王氏自盡,他是失職之罪。而且,李隆基並非昏庸無能之君,若是看出了此事的端倪,那麼首當其衝承擔罪責的並非武惠妃,而是他自己。

好在,李隆基隻是平靜地聽著,最後輕輕地歎了口氣,對他說:“吩咐下去,以一品禮葬庶人王氏於無相寺。”

他屏退眾人,獨自對著一扇櫻草色屏風出著神。他雙眼微閉,試圖回想起什麼,卻始終無法清晰地記起王皇後的容貌。自從他登基為帝之後,雖然立她為後,卻很少與她同宿。每月寥寥可數的幾次見麵,也是為了替她穩固地位,避免**引起大的紛爭。盡管是結發的妻子,但他不得不說,自己其實並不喜歡她。那樣端莊淑雅的女子是母儀天下的最好人選,卻始終提不起他的興趣。她那種冷靜睿智、運籌帷幄的謀略與智慧,有時也會讓他隱隱覺得疏離和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