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季承:父親打開了回憶的水閘(1)(1 / 1)

這篇《病房雜憶》寫於二○○六年,父親九十五歲。

這是父親在生命最後階段的回憶。他已經打開了回憶的水閘。

文章談了兩件事情,一件是小時候,對“小姐姐”和“荷姐”

兩個女子的回憶。當時他剛從農村到濟南不久,他自稱醜小鴨,貌不驚人,一身土氣,也沒有什麼學問,自卑感很強烈。他對“小姐姐”的記憶是非常深刻的,用了數首蘇東坡的詞來形容她的美麗。在我父親眼裏,“小姐姐”是十足的美人了。

“小姐姐”就是我的二姨。我對二姨有很深的印象。基於我的回憶,二姨算是漂亮的,但恐怕也沒有父親說的那麼漂亮。

我想,這或許是因為他剛從農村來,見到城裏的女子,反差很大,稱讚便不免有些過了。盡管被她的美貌所吸引,但他沒有膽量去做非分之想。年齡是個問題,如果他大一點,也許他會有勇氣去追求這麼一個女孩。這恐怕是他一生都會感到遺憾的事。

這麼多年他一直沒說過,這是他第一次回憶這件事。

一九七三年我們回濟南時,“小姐姐”在,“荷姐”也在。

曾經在我們家的一個院子裏照過一張相,從對“小姐姐”的評論能看出父親的審美標準來,比如什麼叫美人,什麼是美女等等。他對“小姐姐”的喜愛對我們沒有什麼影響,因為他已經把她排除在外了——那是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即的女神,他隻是欣賞和讚美,不會去追求。但他對“荷姐”是想追求的,對我母親是不想問津的。他對“荷姐”和我母親的態度,影響了我們一家。

從容貌上可以看出,“荷姐”和“小姐姐”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性格、不同類型的女子。“荷姐”精明、潑辣,“小姐姐”是典型的舊式婦女,溫柔含蓄。父親那個時候的追求,恐怕也就是眉來眼去,心照不宣。更進一步的舉動我想是不會有的。

在我十七歲離開濟南之前,兩個姨都沒有給我講過她們和父親之間的事情。她們也沒有談論過父親。在我印象中,“荷姐”

和我母親接觸稍多,但她們談了些什麼,我也無從知道。“荷姐”

跟我母親開過一個玩笑,說你嫁了一個大博士,有福氣。不光是“荷姐”,我的幾個舅舅都誇獎說,我母親嫁季羨林嫁得好。

寫這篇文章時,父親完全放開了。他在《我的美人觀》一文裏說自己現在很放肆。我讀的時候覺得很驚奇,原來還有這麼一段感情經曆。當然這也很可以理解。他為什麼對我母親冷淡,現在算有了個答案。

“荷姐”潑辣外向,父親內向,性格互補。所以,他很中意於她。她曾經當著我們的麵跟父親開玩笑,“季大博士”“季大教授”地叫著,父親聽著肯定很開心、受用。她很能調動氣氛和情緒,我聽著也很有意思。

應該說,這是父親一生婚姻不幸的根源,他都一直記著。

這是他的心結,情竇初開受挫,他憋了一輩子沒說話,到最後才把這故事講出來。

這至少讓我明白了父親的感情,很真實,很好。

文章第二部分是“大宴群雌”,也很有意思,後來父親在醫院給我又講過一次。

他說那年從德國留學回來請客,請來請去,就請了一幫女人。男人他一概都看不上,覺得他們很俗氣。他們都沒有進取心,滿足於做一個稅務局郵電局什麼的小職員,整天就是打牌啊、抽大煙啊,沒有任何精神追求,完全是些濁物。在這點上,他和賈寶玉有點相似。他覺得男的都是濁物,女子都很神聖。

他挑來挑去,就沒挑出一個男人來。

這篇的核心還是對著“荷姐”去的,我母親參沒參加,我不知道。這個事情,我有點疏忽,在醫院時應該問問他。現在,我回憶應該有我母親在裏頭。

主角是“荷姐”。父親是為報答那一段情緣而設宴的。所以,在“荷姐”跟他開玩笑時,他是非常動心的,連寫了幾個“胡為來哉”“胡為來哉”,非常感慨:咱們沒搞成,又何必那樣呢!

**,調侃,“荷姐”完全是善意的,開心的。父親有這麼一段感情,非常有意思。

他說,最近回憶一生最尊敬的人,又挑了四個,全都是女的。他覺得很奇怪,老琢磨這個事。病房雜憶季羨林住到全國最有名的醫院之一的三○一醫院的病房裏來,已經兩年多了。要說有什麼致命的大病,那不是事實。但是,要說一點病都沒有,那也不是事實。一個人活到了九十五歲而一點病都沒有,那不成了怪事了嗎?我現在的處境是,有一點病而享受一個真正病人的待遇,此我的心之所以不能安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