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季承:父親憶人的文章很動情(4)(1 / 1)

2002年7月7日懷念喬木季羨林喬木同誌離開我們已經一年多了。我曾多次想提筆寫點懷念的文字,但都因循未果。難道是因為自己對這一位青年時代的朋友感情不深、懷念不切嗎?不,不,絕不是的。正因為我懷念真,感情深,我才遲遲不敢動筆,生怕褻瀆了這一份懷念之情。到了今天,悲思已經逐步讓位於懷念,正是非動筆不行的時候了。

我認識喬木是在清華大學。當時我不到二十歲,他小我一年,年紀更輕。我念外語係而他讀曆史係。我們究竟是怎樣認識的,現在已經回憶不起來。總之我們認識了。當時他正在從事反國民黨的地下活動(後來他告訴我,他當時還不是黨員)。

他創辦了一個工友子弟夜校,約我去上課,我確實也去上了課,就在那一座門外嵌著“清華學堂”的高大的樓房內。有一天夜裏,他摸黑坐在我的床頭上,勸我參加革命活動。我雖然痛惡國民黨,但是我覺悟低,又怕擔風險。所以,盡管他苦口婆心,反複勸說,我這一塊頑石愣是不點頭。我仿佛看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閃光。最後,聽他歎了一口氣,離開了我的房間。早晨,在盥洗室中我們的臉盆裏,往往能發現革命的傳單,是手抄油印的。我們心裏都明白,這是從哪裏來的。但是沒有一個人向學校領導去報告。從此相安無事,一直到一兩年後,喬木為了躲避國民黨的迫害,逃往南方。

此後,我在清華畢業後教了一年書,同另一個喬木(喬冠華,後來號“南喬木”,胡喬木號“北喬木”)一起到了德國,一住就是十年。此時,喬木早已到了延安,開始他那眾所周知的生涯。我們完全走了兩條路,恍如雲天相隔,“世事兩茫茫”了。

等到我於一九四六年回國的時候,解放戰爭正在激烈進行。

到了一九四九年,解放軍終於開進了北京城。就在這一年的春夏之交,我忽然接到一封從中南海寄出來的信。信開頭就說:“你還記得當年在清華時的一個叫胡鼎新的同誌嗎?那就是我,今天的胡喬木。”我當然記得的,一縷懷舊之情驀地縈上了我的心頭。他在信中告訴我說,現在形勢頓變,國家需要大量的研究東方問題、通東方語文的人才。他問我是否同意把南京東方語專、中央大學邊政係一部分和邊疆學院合並到北大來。我同意了。於是有一段時間,東語係是全北大最大的係。原來隻有幾個人的係,現在頓時熙熙攘攘,車馬盈門,熱鬧非凡。

記得也就是在這之後不久,喬木到我住的翠花胡同來看我。

一進門就說:“東語係馬堅教授寫的幾篇文章:《穆罕默德的寶劍》、《回教徒為什麼不吃豬肉》等,毛先生很喜歡,請轉告馬教授。”他大概知道,我們不習慣於說“**”,所以用了“毛先生”這一個詞兒。我當時就覺得很新鮮,所以至今不忘。

到了一九五一年,我國政府派出了建國後第一個大型的出國代表團:赴印緬文化代表團。喬木問我願不願參加,我當然非常願意。我研究印度古代文化,卻沒有到過印度,這無疑是一件憾事。現在天上掉下來一個良機,可以彌補這個缺憾了。

於是我暢遊了印度和緬甸,留下了畢生難忘的印象,這當然要感謝喬木。

但是,我是一個上不得台盤的人,我很怕見官。兩個喬木都是我的朋友,現在都當了大官。我本來就不喜歡拜訪人,特別是官,不管是多熟的朋友,也不例外。解放初期,我曾請南喬木喬冠華給北大學生作過一次報告。記得送他出來的時候,路上遇到艾思奇。他們倆顯然很熟識。艾說:“你也到北大來老王賣瓜了!”喬說:“隻許你賣,就不許我賣嗎?”彼此哈哈大笑。從此我就再沒有同喬冠華打交道。同北喬木也過從甚少。

說句老實話,我這兩個朋友,南北二喬木都沒有官架子。

我最討厭人擺官架子,然而偏偏有人愛擺。這是一種極端的低級趣味的表現。我的政策是:先禮後兵。不管你是多麼大的官,初見麵時,我總是彬彬有禮。如果你對我稍擺官譜,從此我就不再理你,見了麵也不打招呼。知識分子一向是又臭又硬的,反正我絕不想往上爬,我完全無求於你,你對我絕對無可奈何。

官架子是抬轎子的人抬出來的。如果沒有人抬轎子,架子何來?

因此我憎惡抬轎子者勝於坐轎子者。如果有人說這是狂狷,我也隻當秋風過耳邊。但是,喬木卻絕不屬於這一類的官。他的官越做越大,地位越來越高,被譽為“黨內的才子”、“大手筆”,儼然執掌意識形態大權,名滿天下。然而他並沒有忘掉故人。特別是“文化大革命”以後,我們都有各自的經曆。我們雖然沒有當麵談過,但彼此心照不宣。他到我家來看過我。他的家我卻是一次也沒有去過。什麼人送給他上好的大米了,他也要送給我一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