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季承:父親憶人的文章很動情(5)(1 / 2)

他到北戴河去休養,帶回來了許多個兒極大的海螃蟹,也不忘記送我一筐。他並非百萬富翁,這些可能都是他自己出錢買的。

按照中國老規矩:來而不往,非禮也。投桃報李,我本來應該回報點東西的,可我什麼吃的東西也沒有送給喬木過。這是一種什麼心理?我自己並不清楚。難道是中國舊知識分子、優秀的知識分子那種傳統心理在作怪嗎?

一九八六年冬天,北大的學生有一些愛國活動,有一點“不穩”。喬木大概有點著急。有一天他讓我的兒子告訴我,他想找我談一談,了解一下真實的情況。但他不敢到北大來,怕學生們對他有什麼行動,甚至包圍他的汽車,問我願不願意到他那裏去。我答應了。於是他把自己的車派來,接我和兒子、孫女到中南海他住的地方去。外麵剛下過雪,天寒地凍。他住的房子極高極大,裏麵溫暖如春。他全家人都出來作陪。他請他們和我的兒子、孫女到另外的屋子裏去玩。隻留我們兩人,促膝而坐。開宗明義,他先聲明:“今天我們是老友會麵。你眼前不是政治局委員、書記處書記,而是六十年來的老朋友。”我當然完全理解他的意思,把我對青年學生的看法,竹筒倒豆子,和盤倒出,毫不隱諱。我們談了一個上午,隻是我一個人說話。

我說的要旨其實非常簡明:青年學生是愛國的。在上者和年長者唯一正確的態度是理解與愛護,誘導與教育。個別人過激的言行可以置之不理。最後,喬木說話了:他完全同意我的看法,說是要把我的意見帶到政治局去。能得到喬木的同意,我心裏非常痛快。他請我吃午飯。他們全家以夫人穀羽同誌為首和我們祖孫三代圍坐在一張非常大的圓桌旁。讓我吃驚的是,他們吃得竟是這樣菲薄,與一般人想象的什麼山珍海味、燕窩、魚翅,毫不沾邊兒。喬木是一個什麼樣的官兒,也就一清二楚了。

有一次,喬木想約我同他一起到甘肅敦煌去參觀。我委婉地回絕了。並不是我不高興同他一起出去,我是很高興的。但是,一想到下麵對中央大員那種逢迎招待、曲盡恭謹之能事的情景,一想到那種高樓大廈、扈從如雲的盛況,我那種上不得台盤的老毛病又發作了,我感到厭惡,感到膩味,感到不能忍受。眼不見為淨,還是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裏為好。

最近幾年以來,喬木的懷舊之情好像愈加濃烈。他曾幾次對我說:“老朋友見一麵少一麵了!”我真是有點驚訝。我比他長一歲,還沒有這樣的想法哩。但是,我似乎能了解他的心情。

有一天,他來北大參加一個什麼展覽會。散會後,我特意陪他到燕南園去看清華老同學林庚。從那裏打電話給吳組緗,電話總是沒有人接。喬木告訴我,在清華時,他倆曾共同參加了一個地下革命組織,很想見組緗一麵,竟不能如願,言下極為怏怏。我心裏想:這次不行,下次再見嘛。焉知下次竟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