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就迎來了解放。芝生先生本來有資格到台灣去的。然而他留下沒走,同我們共同度過了一段既感到光明、又感到幸福的時刻。至於他是怎樣想的,我完全不知道。
不管怎樣,他的朋友和弟子們從此對他有了新的認識,這卻是事實。他曾給**同誌寫過一封信,**回複了一封比較長的信。“十年浩劫”期間,我聽他親口讀過。他當時是異常激動的。此是後話,這裏暫且不表了。
不久,我國政府組成了一個文化代表團,應邀赴印度和緬甸訪問。這是新中國開國後第一個比較大型的出訪代表團。團員中頗有一些聲譽卓著、有代表性的學者、文學家和藝術家。
丁西林任團長,鄭振鐸、陳翰笙、錢偉長、吳作人、常書鴻、張駿祥、周小燕等等,以及芝生先生都是團員,我也濫竽其中。
秘書長是劉白羽。因為這個團很重要,周總理親自關心組團的工作,親自審查出國展覽的圖片。記得是,一九五一年整個夏天,我們都在做準備工作,最費事的是畫片展覽。我們到處拍攝、搜集能反映新中國新氣象的圖片,最後彙總在故宮裏麵的一個大殿裏,滿滿的一屋子,請周總理最後批準。我們忙忙碌碌,過了一個異常緊張但又興奮愉快的夏天。
那一年國慶節前,我們到了廣州,參加了觀禮活動。我們在廣州又住了一段時間,將講稿或其他文件譯為英文,做好最後的準備工作。此時,廣州解放時間不長,國民黨的飛機有時還來騷擾,特務活動也時有所聞。我們出門,都有便衣懷藏手槍的保安人員跟隨,暗中加以保護。我們一切都準備好後,便乘車赴香港,換乘輪船,駛往緬甸,開始了對五天竺和緬甸的長達幾個月的長征……從此以後,我們全團十幾個人就馬不停蹄,跋山涉水,幾乎是一天換一個新地方,宛如走馬燈一般,腦海裏天天有新印象,眼前時時有新光景,乘船,乘汽車,乘火車,乘飛機,幾乎看盡了春、夏、秋、冬四季風光,享盡了印緬人民無法形容的熱情的款待。我不能忘記,我們曾在印度洋的海船上,看飛魚飛躍。晚上在當空的皓月下,麵對浩渺蔚藍的波濤,追懷往事。我不能忘記,我們在印度聞名世界的奇跡泰姬陵上欣賞“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的奇景。我不能忘記,我們在亞洲大陸最南端科摩林海角沐浴大海,晚上共同招待在黑暗中摸黑走八十裏路、目的隻是想看一看中國代表團的印度青年。我不能忘記,我們在佛祖釋迦牟尼打坐成佛的金剛座旁留連瞻謁,我從印度空軍飛機駕駛員手中接過幾片菩提樹葉,而芝生先生則用口袋裝了一點金剛座上的黃土。我不能忘記,我們在金碧輝62煌的土邦王公的天方夜譚般的宮殿裏,共同享受豪華晚餐,自己也仿佛進入了童話世界。我不能忘記,在緬甸茵萊湖上,看緬甸船主獨腳劃船。我不能忘記,我們在加爾各答開著電風扇,啃著西瓜,度過新年。我不能忘記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怎麼說也是說不完的。一想起印緬之行,我腦海裏就成了萬花筒,光怪陸離,五彩繽紛。中間總有芝生先生的影子在,他長須飄胸,道貌岸然。其他團員也都各具特點,令人憶念難忘。這情景,當時已道不尋常,何況現在事後追思呢?
根據解放後一些代表團出國訪問的經驗,在團員與團員之間的關係方麵,往往可以看出三個階段。初次聚在一起時,大家都和和睦睦,客客氣氣。後來逐漸混熟了,漸漸露出真麵目,放言無忌。到了後期,臨解散以前,往往又對某一些人心懷不滿,胸有芥蒂。這個三段論法,真有點厲害,常常真能兌現。
但是,我們的團卻不是這個樣子。
我們自始至終,都是能和睦相處的。我們團中還產生了一對情侶,後來有情人終成了眷屬。可見氣氛之融洽。在所有的團員和工作人員中,最活躍的是鄭振鐸先生。他身軀高大魁梧,說話聲音洪亮。雖然已經漸入老境,但不失其赤子之心。他同誰都談得來,也喜歡開個玩笑,而最愛抬杠。團中愛抬杠者,大有人在。代表團成立了一個抬杠協會,簡稱杠協。大家想選一個會長,領袖群倫。於是月旦群雄,最後覺得鄭先生喜抬杠,而不自知其為抬杠,已經達到抬杠聖境,圓融無礙。
大家一致推選他為杠協會長。在他領導之下,團中杠業發達,皆大歡喜。鄭先生同芝生先生年齡相若,而風格迥異。芝生先生看上去很威嚴,說話有點口吃。但有時也說點笑話,足征他是一個懂得幽默的人。鄭先生開玩笑的對象往往就是芝生先生。他經常喊芝生先生為“大胡子”,不時說些開玩笑的話。有一次,理發師正給芝生先生刮臉,鄭先生站在旁邊起哄,連聲對理發師高呼:“把他的絡腮胡子刮掉!”理發師不知所措,一失手,真把胡子刮掉一塊。這時候,鄭先生大笑,旁邊的人也陪著哄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