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愛者和哀者一同行走 (3)(1 / 3)

我好久不去穿那些黑衣裳,那曾經是我為早殤的愛所服的喪。我穿粉紅、淡藍,穿嫩綠和紫色。我戴著亮晶晶的紫水晶,嘴唇上是水汪汪的檸檬黃。天氣炎熱,我穿著短袖和三好去植物園。露出雪白的藕臂,散著頭發。我高興地舉著手,在陽光和樹陰下麵奔跑。前幾天下過大雨,泥土潮濕。鬱金香滿地都是,熱烈而茁壯。三好騎上自行車,那種兩個人一起騎的自行車(因為我笨,騎上去老掉下來),她樂得滋溜溜騎得沒影子。我跟路人討到一隻捕魚的小網兜,拿著一隻塑料袋,到荷花池邊挖蝌蚪(故事叫我不要禍害那些小蛤蟆)。累了的時候,我坐在小路上的磚石邊吹著涼絲絲的風。將涼鞋脫掉,活動我的小腳丫。我在新綠葉裏呼吸。樹木再次長葉,薄荷色、銅色、銀色、綠色。為夏天的光,為春天的光,所雕刻。這個時刻,我真希望你們都在我身邊,分享我的快樂。

難道說那一點點愛真的如此神奇嗎?難道沒有一種力量,能使我的想象都停歇下來?漁夫的小棚子變成了凡爾賽宮。每一條短信都使我疑心是他的,臨睡前我掙紮著要不要和他說晚安。你們看,我變得這麼不爭氣,一點也不豪放。我又回到那個冬天,我在湖南路等他,頭發白如雪花。喜樂,不理解,痛,我都曾見,如季節去而又來。他的手指猶如魔咒,他點了點我的前額,我就再度投身烈火,陷入新一輪的燃燒。

那天去看“藍色大門”影展的場地,原本應承下來的廣告公司,老板卻拒絕了。那個人,壓根不管我們在說什麼,眼神飄忽,態度堅決。答應了我的那個朋友,曾經愛慕著我的那個男子,壓不過他的上司,身體陷在沙發裏,軟弱而難堪地看著我。幸好安菲在我身邊。她穿著黑色的大毛衣,特別漂亮沉甸甸的綠鬆石耳環,紅黑色一大串的石榴石大項鏈,頭發卷曲,眼影銀白。安菲一直在一旁圓場,說好好好,我們理解。我沒有發作,我跟著點頭,我不想為難我那個朋友。

於是我買書泄憤。三好說,這要比海吃和買衣裳強。但是我買的書還是太多,包括一整套女性主義作家的作品選,比如《我曾在那個世界》《屬於我的那間屋》《清貧賦》,還有《西方女性主義研究評介》《酷兒理論》,因為書在打折,於是買了《沉重的肉身》《老電影時代》《流鶯春夢——費穆電影論稿》《弗裏達》,還有《億萬個夜晚》《悠長的假期》《女人的聖戰》,甚至還有《閑情偶記》和《虐戀亞文化》。

也就是前幾天讀施叔青的《兩個芙烈達卡羅》,文章讀了兩段,才恍然,她說的是弗裏達!每一個女作家、女藝術家都熱愛她。濃烈的痛,鮮活的色彩,原始的意象,傳奇和愛情,從子宮戳刺而來的鋼筋,穿透她的身體,混同血水淋漓在畫麵上。那麼強大,那麼美,卻注定要破碎。我喜歡她在截肢前寫的字:

“在我的身體上隻能有一個,而我要兩個。為了要兩個,他們不得不割掉一個。那是我並不擁有的一個。我可以用一條腿走路,另一條已經死了!對我來說,有翅膀就足夠了。讓他們割掉我吧,我將飛走!”

讓他們割掉我吧,我將飛走!

親愛的你,你們都知道,幸福總是隨著傷痛而來。我是悲觀的摩羯座,深信我們生命裏的光和影都是相生相伴,等量等價。我們要為快樂付出代價。一個神從我的雙唇發出了呼吸。每一個吻都是神跡降臨。倘若它是幻覺,我也要安心澆灌,一天一點地,和我們一起待在那兒。光照並且澆水,帶著愛或痛苦歎息。倘若仍舊是災難,在前麵橫著等我,我也並不懼怕,愛使女人強大,他們割掉我的腿的時候,我將飛走!

幸好,我千萬次在心裏祈禱,幸好,你們都在我身邊陪我。你們是這個世界上我沒有血緣的親愛的姐妹。故事每一回都使我感動,都使我因贏得她的關愛而驚奇、感激。是她掛念著我的安全問題,是她要我自信一點,是她累了痛了都第一個讓我知道。於是在我累了痛了的時候,哪怕是午夜或者淩晨,我都第一個想起她,就像傷口自己知道什麼藥草能使它舒服清涼。

她隨口說我讀過你每一篇文章,仍舊使我怔忪,我的小姐姐!我真希望,我們一輩子都能這樣!還有更生,在我幸福得說個不停的時候,她悲傷地看著我,憐憫地說:“邦妮,可憐的邦妮,你難道不知道,這些都是很平常的嗎?你難道從來也沒有品嚐過嗎?”她瘦小的身子,總是嚐試著要完全摟抱住我,而我總也感動得安然於她的半個懷抱。我做菜的時候,她在我身後讀詩,棉被透過電腦給我一滴眼淚和一個微笑。三好,此時在我身邊睡著的三好,離開南京的日期一天一天後延。在那個決定性的夜晚,是她推了我一把:錯過了你會後悔終生!她每天坐在我的陽台躺椅上幸福地讀書,當我小媳婦一樣在廚房裏煮飯,她也會無聲地打掃衛生。我們一起玩耍著寫作,我在一邊隨性地讀詩,她則把這些片段組合起來,湊成一組為時尚照片注釋(她根本不看照片)!我說這簡直是行為藝術,我們是寫詩的打碟DJ!